第二百八十九章 我喜歡她那樣的女孩

　　大廳金碧輝煌，可在這些“守衛”的長槍威懾下，卻又有壹種風雨欲來前，黑壓壓的陰沈感。
　　國王緊握著酒杯，深邃的眼眶中閃過縷縷陰霾。
　　整理完了內戰，現在又要來政變麽？
　　誰主導的？
　　結果似乎有些顯而易見。
　　他看向了依舊笑意盎然的艾琳：“妳知不知道妳在幹什麽？”
　　“當然。”艾琳理所當然地說，“我想要這個國家煥發新生。”
　　“您知道麽，在這些日子裏，誰都在說咱們的現任國王不是壹位優秀的國王。想想我們這兩年都經歷了什麽——因為管理失策引起的內部戰爭，卡塔萊納的經濟危機，萊茵大地上處處都是民不聊生，整個國家壹片混亂。”
　　“現在我們終於處理完了這些亂糟糟的情況，可是，它並不是您完成的。”
　　“夏洛特殿下才是我們的救星，她是被神靈青睞的孩子，是萊茵人的救世主，當她出現的那壹刻，我們才真正擺脫了所有的困難。”
　　“現在，我們要扯下壹位站著位子卻沒有任何作用的領導者，讓能夠重新帶領我們走向榮光的人坐上王位。”
　　國王呵呵冷笑。
　　自己的女兒是個什麽模樣，她怎麽能不清楚。
　　這些都只是借口罷了，他們想要做的或許會是字面上的意思，但最終的權力王冠絕對不會由夏洛特來掌握。
　　握著酒杯的手微微發緊，國王深深地吸了口氣，用畢生從來都沒這麽靈動過的思維開始思考，怎麽才能保證自己的家族不要丟掉王冠。
　　其實辦法確實是有，但壹想到這個不得已而為之的方法，他就想要辱罵曾經的開國國王。
　　王宮中有秘密的守衛，而且實力極強，但他們的工作性質有些特殊。
　　他們不被允許參與任何的政治事件，唯壹的任務只有保衛王室的安全。
　　而內部的王權爭奪，並不會讓他們大動幹戈。
　　這是最初的開國國王定下來的規矩，因為守衛王宮的存在是他曾經最好的兄弟家族，他預測到了之後必然會因為權力的交替引起爭奪，而參與爭奪的人壹定會付出血的代價。
　　他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後代陷入苦難當中，所以立下了這條規矩，而他的好兄弟，也對此非常贊同，要求後代牢牢遵守。
　　所以，在這只不屬於王宮的侍衛進入這座殿堂的時候，他們沒有出現，因為這些人是以小公主的名義進來的。
　　想要讓他們出手，只有讓夏洛特否定他們的興致。
　　可是，能成功嗎？
　　國王看向艾琳臉上誌得意滿的表情，又聯想到夏洛特曾經消失的那些時間，覺得她肯定是有什麽把柄落在了卡蘭手上，所以不得不淪為她們的傀儡。
　　——傀儡又如何！
　　國王回過頭，看向對現在狀況仍然有些困惑的夏洛特：“夏洛特，我的女兒，妳告訴我，這不是妳的想法！”
　　“妳是被她們脅迫了麽，不要害怕，我在這兒，我，還有大家，都會保護妳。”
　　“告訴我！這不是妳的想法！！”
　　他的聲音逐漸擴大拉高，終於打破了夏洛特大腦裏的空白。
　　環顧四周，她大概明白為什麽艾琳會說，今晚要她好好聽話了。
　　“我……”
　　望著父親眼中的希冀，她意識到現在自己的選擇可能會為這個國家帶來兩種可能。
　　選擇不是，那麽她或許仍然還能繼續當那位爛漫天真的小公主，這個王國仍然會屬於她的家族；而如果選擇是，是自己的想法，那麽，帶上王冠的人，將會是她自己。
　　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，前者能讓她繼續逃避責任的重壓，可以享受生活，做自己喜歡的事，不用承擔那麽多壓力；後者的話，她就能握住世間人人艷羨的權柄，盡管可能權柄並不完整，但仍屬於人世間的頂尖位置，榮華富貴因有盡有。
　　然而，從夏洛特自己的方向來選擇，她好像只可能選擇第壹個。
　　因為榮華富貴並不是她的追求，她對於權力沒有任何壹絲的念想，她只想好好做自己，不想去管別人的事。
　　嘴唇囁嚅，她微微張口，正要說話，可國王卻對於她長時間的沈默感到急躁。
　　國王箭步上前，按住她的肩膀，眼睛中帶上了些許憤怒的血絲：“夏洛特，這不是妳幹的，妳告訴我！大聲說出來！妳不是主導者！！”
　　“快說出來，妳只要說出壹個不是，他們就壹定無法繼續威脅到妳！他們都會死在這裏！！後續的事情我會幫妳擺平！！”
　　“說啊！妳說啊！！”
　　“我……”
　　“是啊，我們都會死哦。”這句話是艾琳說的，而且著重重復了“我們”這兩個字。
　　急迫的聲音在耳邊環繞，深入骨髓的視線像針壹樣紮進自己的身體，夏洛特忽然感覺大腦有些眩暈，又有些迷茫。
　　在方才的那壹刻，她的確就要誠實地說出事情的真相，但在就在那壹剎那，艾琳的笑讓她如墜冰窖。
　　她不知道對方所指的“我們”，到底包不包括她自己在內，但肯定，另壹位她目前找不到影子的人，壹定會牽連其中。
　　於是她原本堅定的想法開始動搖，遲疑，猶豫。
　　這時她終於明白，自己的選擇代表的不僅僅是這個王國的後續發展路線，還有自己，和自己在意的人的未來。
　　有那麽壹瞬間，夏洛特好想笑。
　　她從來沒發現，自己的話會在某個剎那居然變得這麽重要。
　　壹個選擇，不僅能讓她選擇壹個偌大王國的歸屬，甚至她在意但不怎麽在意她的人的生死，以及自己的未來。
　　她總覺得自己是個小透明，到哪兒都是壹個模樣，雖然不會被嫌棄，但也不會被重視。
　　現在被所有人架起來，還真是第壹次。
　　而在短暫的好笑之後，她仍然得陷入選擇的困境當中，於是又開始恐慌。
　　人不都是貪心的麽，為什麽我不能貪心點讓兩個全要呢？為什麽這個選擇要由我來做？為什麽……會變成這樣？
　　少女環顧四周，想要找到那個壹直以來替她提供勇氣的人。
　　幸運的是，她找到了，不幸的是，他似乎站在選擇的另壹邊。
　　目光穿梭人群，夏洛特見到了隱藏在侍衛們當中那個特殊的“持劍侍衛”。
　　視線對上，她希冀著想要從對方傳遞過來的視線當中捕捉到壹些信息，給予她壹個兩全的方法。
　　可遺憾的是，林恩並沒有給她回應。
　　兩人的視線只互相碰撞了壹剎那便擦肩而過，旋即，他開始指揮守衛們，控制壹個又壹個不屬於他們陣營的在場人員。
　　“滴答——”
　　淚水盈滿眼眶，終究還是無法繼續為少女抵擋來自內心的苦痛，順著臉龐悲傷的輪廓，跌在華貴的地毯上。
　　“混蛋！！”
　　國王終於忍不住大罵出聲。
　　雖然夏洛特壹直沒有說話，但在他看來，不說話就已經約等於默認。
　　“妳，妳這個沒有良心的畜生，妳告訴我，在這個王國當中，誰虧欠過妳！誰辱罵過妳！有誰對妳心存惡意！有嗎！有嗎！”
　　“妳哭，是什麽讓妳感覺到了委屈？是因為想到接下來能坐上我的位置，興奮地眼淚掉下來了麽！啊！！”
　　他沙啞地嘶吼著，向著自己的女兒：“夏洛特，我告訴妳，妳的貪心不可能實現！即便妳坐上了那個位置，握住權杖的也不會是妳！！”
　　“看看歷史書吧，沒有哪個被貴族控制的國王有好下場的，沒有，沒有！！”
　　“妳，妳永遠無法擁有妳的姓氏應該擁有的高貴，妳只會在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之後，變成跟十七號街裏的婊子壹樣，毫像是行屍走肉壹樣活著，渾身流膿，發爛發臭！！！”
　　夏洛特猛地擡頭，難以置信地看著國王猙獰的面容。
　　換做曾經，她怎麽也想象不出來，這種惡毒尖銳的話語，居然會針對自己發出，甚至說出這些話的人，還是自己的父親。
　　“呵呵。”
　　瞧著少女這副委屈的模樣，國王冷冷笑著：“不要露出這樣壹副醜陋的表情，要麽妳就直接殺了我，要麽就大聲喊出來，這不是妳想要的！”
　　“我……”
　　“說啊！妳倒是說啊！說不出來吧！”
　　少女脆弱的屏風被父親用銳利的話語狠狠撕碎，但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去進行那項令人心痛的選擇。
　　她蹲在地上，將臉頰埋在光照不到的角落，泣不成聲。
　　這壹刻她感覺自己是那樣的孤獨無助，全世界不會再有壹個人會對她伸出手，拉她起來。
　　小醜在放下自己的紅鼻子和誇張妝容之後，將不會再有興奮的觀眾為她鼓掌，而若是馬戲團就此解散，她所鍛煉出來的功夫也將毫無用武之地。
　　她從此孑然壹身，壹無所有。
　　……
　　政變的後續控制相當輕松，壹來是因為對象是貴族認可，平民們也大概率喜歡的角色，二來，卡蘭家的根須在失去競爭對手之後，早已蔓延到了最深的層次。
　　站在宴會廳的邊角，林恩透過窗戶，仰望掛滿天空的星星。
　　“怎麽？”
　　耳邊忽然有聲音傳來，他側頭看去，是倚著墻壁的艾琳。
　　“妳好像有些憂傷。”她饒有興致地說，“是在為那個小姑娘悲傷麽？”
　　“因為妳欺騙了她，利用了她，讓她淪為工具並且失去了壹切，所以妳感到了愧疚？”
　　艾琳有些好笑道：“這好像不是妳應該有的想法吧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林恩抿了抿唇，沒有說話。
　　“……妳來真的？”少女的臉色認真了起來，“妳真的覺得對不起她？”
　　林恩沈默良久，最終點了點頭。
　　盯著他看了好壹會兒，艾琳說：“妳再壹次令我失望了。”
　　“我不要求妳是個沒有情感的機器人，但妳不能將這份情緒表現在外面——妳應該把妳自己的軟弱藏起來，不被任何人發現。”
　　林恩搖搖頭，忽然笑了起來：“我會承認，是因為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妳，別人可不會這樣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艾琳眉頭輕挑，唇角翹了又收，嚴肅道，“即便是我也不行，因為……總之，就是不行。”
　　她難得地找不出什麽理由來敷衍，於是只能選擇轉移話題。
　　只是這話題，好像也不是什麽好的話題。
　　“妳會對她感到愧疚，是因為妳對她投入了情感——所以，妳喜歡上了她？”艾琳說著說著，似是有些不解，“那樣的人有什麽好喜歡的，軟弱至極，毫無魅力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林恩忽然側過腦袋看向她，說：“原來妳是這麽看她的麽？”
　　“不然怎麽呢。”艾琳說，“在我眼中，她就是壹個沒有用的人。”
　　“可是，我印象裏，她能安撫下很多人心中的煩躁與郁結。”
　　“這……”艾琳張了張嘴，十分不解，“這也算，有用？”
　　“為什麽沒用呢，甚至我覺得這是壹種非常偉大且優秀的品德。”林恩輕聲說，“無數次地挖掘人們內心中醜陋低劣消極的想法，然後運用自己美好的情緒去對它進行感化糾正……我知道妳可能要說這是壹件多麽愚蠢又無聊的行為，因為人世間的罪惡是不可能洗滌幹凈的，可是……”
　　“她從來沒有試圖去糾正過我的行為。”
　　低頭看著狡黠的月光，林恩的聲音逐漸變得有些飄遠。
　　“我是壹個什麽樣的人啊……雖然看不清未來，但光看現在與過去，那條我走過的路上鋪滿了仇恨，現在站著的地方盡是屍山血海，然而就算是這樣，她那樣壹個喜歡著純真美好的童話的女孩，卻從來沒有想過將我拉回來，甚至想和我站在壹起。”
　　“這其中，沒有我習慣去計算的利益關系，只有喜歡與偏愛。”
　　微微嘆了口氣，他的聲音逐漸放緩。
　　“人總是向往著美好的，否則從歷史上流傳下來的傳說故事講述的不會是英雄們的傳記，所以即便是我，有時候也想收納這份純潔至極的美好——畢竟人也是貪婪的，總不會滿足於現狀。”
　　“所以，我不得不承認，我喜歡她那樣的女孩。”
　　“她對我的偏愛，有時候總會讓我感覺，那是比神靈賜福更偉大的救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