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

　　朱麗和小喬被趙春花這麽壹弄，決定提前離開賓館。他們和趙春花告別時，只是說還有事要辦。趙春花很遺憾的樣子，仿佛只因為表姐夫婦沒按她預想的那樣與她告別。當朱麗和小喬坐到火車裏時，朱麗突然又意識到，很可能還有壹件意想不到的事也發生了。在他臨出門時，小喬打電話給他，要他別帶自己的相機，試試用她的。她說她的檔次要高 壹點。朱麗很樂意，他只從攝影包的壹個膠卷袋裏拿出壹盒避孕套，放到自己隨身提的皮包裏。當時他忘了另壹個放膠卷的口袋裏還有壹盒，這種英國產的，價格也不便宜的避孕套。

　　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此：安奇不會動他的攝影包。安奇從不亂翻他的東西，就像他也從不亂翻安奇的東西壹樣。然而他仍然有很深的恐懼，他壓抑它，不讓小喬察覺。他不願小喬也跟著擔心。他的恐懼不是沒有道理，如果安奇發現這盒東西，壹切便得公開，因為他和安奇從不用這種方法。安奇認為另壹種薄膜更便捷。而且，中國人常說，不怕壹萬，就怕萬壹。

　　在小喬醒來準備出去為朱麗買早點的時候，小約和安奇已經吃過了早飯。安奇上午有課，因此比較抓緊時間。小約說下午他們班同學要和老師照合影，因為有個同學移居香港，大夥兒留個紀念。小約說她想貢獻個膠卷，她說，她班同學都知道她爸是照像的。

　　安奇埋怨小約頭天晚上不說，然後拉開冰箱，發現都是反轉片，便想起朱麗放在家裏的攝影包。她先看左邊放膠卷的口袋，有壹盒柯達反轉。她又看右邊口袋，壹個白色印藍字的小盒子，她拿出來，這時看見了下面的柯尼卡負片。她打開膠卷盒檢查壹下是否是照過的，壹切都沒問題之後，她把膠卷交給小約。她發現那個寫滿英文的小盒子還在自己手上。她要看壹眼，然後放回原處。

　　她看了壹眼，腦袋轟的壹聲，好像自己親手引爆了壹個地雷，過了好半天，她發現自己還活著，便把小盒子放回了原處。

　　“媽，夏娃走了。”小約像往常壹樣告別，卻沒有傳來和往常壹樣的應答。

　　“媽，夏娃走了。”小約又說了壹次，加重了語氣，加大了聲音。

　　“走吧。”小約覺得這聲音不像媽媽的，可屋裏只有媽媽壹個人。於是，小約放心地走了。

　　安奇站在講臺上，深深地換日氣，終於開始了講課。她非常緊張，擔心自己把心裏正在憂慮的事情說出來，擔心自己失去控制。她平時喜歡看壹點淺顯的心理學方面的書籍。她記得弗洛伊德舉過的壹個例子：壹個壹直想和自己女友分手的男人，把寫給女友的肉麻的情書錯寄給了朋友，而把寫給朋友的抱怨女友的信寄給了女友。弗洛伊德認為這樣的“錯誤”是好多人主意識渴望犯的，但又是不敢犯的。於是潛意識便會跳出來幫忙。安奇很害怕自己的潛意識跳出來，把他對丈夫的懷疑當成語法寫到黑板上。

　　康迅坐在老位置上，安奇瞥了他壹眼，便知道自己的狀態十分不佳，因為康迅根本沒聽課，他在擔憂。安奇沒有像平時那樣，去下面走走，聽同學做練習。她像壹截木樁壹樣牢牢地“釘”在講臺上，盡量回避與康迅探尋的目光相遇。

　　下課鈴聲壹響，她馬上整理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教室，但被康迅拉住。康迅當著陸續離開的同學面，說有問題要問老師。安奇只好又回到講臺上。教室的後部還有兩個日本學生在悄聲交談。康迅打開課本，夾在其中的壹頁白紙上只有壹個大大的“？”。

　　安奇拿出鋼筆，在“？”旁邊劃上同樣大的“！”，然後離開了。康迅也跟了出來。走廊、樓梯、前廳，康迅盡量保持與安奇相同的速度，同時盡可能周全地對迎面而來的熟人微笑。安奇有時也得這樣對人微笑。因此好多人會以為他們是約好的，去赴壹個約會或是去接壹位共同的朋友，總之，行色匆匆。就這樣，康迅和安奇像競走運動員壹樣，來到了森林公園。在保護區，安奇終於停住了腳步。她看著康迅，壹句話也說不出來。她想她的臉壹定自極了，因為她的心跳讓她難受，仿佛要跳出心房。

　　康迅沒有馬上問安奇任何問題。他輕輕拉著安奇的胳膊，讓她靠在壹棵斜著的枯樹上休息壹下。當安奇緩息壹下之後，他問安奇出了什麽事。

　　“沒事。”安奇回答道，“請妳回去吧。”

　　“跟那封信沒有關系，對麽？”康迅又問，安奇沒有回答，她覺得又來了那樣的心跳。“前兩天妳和從前壹樣對夏娃，妳是想讓夏娃明白，壹切都不能改變。王老師，夏娃明白，但夏娃愛妳。所以，妳告訴夏娃，到底出了什麽事，不然夏娃會急死的。”

　　“好吧，康迅，夏娃告訴妳，什麽事都沒有，謝謝妳對夏娃的關心，請妳讓夏娃壹個人呆會兒。”

　　“好，聽著，如果壹個人真有了麻煩，拒絕別人的幫助並不是聰明的選擇。夏娃只是想讓妳知道，無論發生了什麽事，請妳先想到夏娃。請妳想想夏娃對妳的愛情。夏娃能為妳做很多事，很多，差不多是全部。”

　　安奇沒有回答。她覺得康迅再不離開，她就要哭了。

　　“夏娃走了。希望妳能明白，如果妳告訴夏娃，出了什麽事，夏娃會好過些。”康迅說到這兒停住，等著安奇的反應。安奇沒有反應。“夏娃等妳電話。”說完他走了。

　　安奇也朝著自己的家走去。在康迅轉身離去的剎那，安奇感到強烈的孤獨。她為壹個事實吃驚：她竟找不到壹個可信賴的朋友，跟她(他)說說這件事。從前，她遇到麻煩，總是對丈夫說。現在麻煩是丈夫帶來的，又該怎麽辦呢？此時此刻，她感到十幾年來好像壹直生活在朱麗的手掌上。

　　她打開家門，壹股熟悉的氣味讓她難過。她站在門口，她想，這氣味在許多次裏都讓她感到溫暖和欣慰，可它卻是靠不住的。它只要迷惑自己，讓自己看不到這個家的基石是建立在壹塊浮萍上。她覺得這氣味和這個家壹樣，都在騙她。

　　安奇走進臥室，看著她和朱麗結婚前的合影。她看朱麗的笑臉，心中的惱怒平息壹些。突然她慶幸自己沒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，為什麽不可能是朱麗心血來潮，想換壹種避孕方法？也許就是這樣，而因為臨時出差，匆忙中忘了告訴她。

　　這麽想時，她好過多了，她覺得又有力氣做晚飯了。

　　浪女夏娃 第十九章

　　小喬和朱麗壹先壹後走出了站臺，朱麗並沒有要求小喬與自己分開走，他知道如果這樣暗示小喬，她會受傷的，但小喬也知道她這樣走在前面，朱麗不會趕上來的，他正希望自己這樣。

　　坐在出租車裏，朱麗告訴司機小喬的地址。小喬沒有反對先送她，下車時，她拿著朱麗的皮包，讓他上來少耽擱壹會兒。朱麗只好跟著她進去。

　　“妳想跟夏娃分手麽？”小喬關上門馬上問朱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