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、蜘蛛

　　在至親之前，南宮星哪裏還會顧及形象，湊過去將唐月依素白柔荑壹握，拉起來往自己臉上拍了兩下，笑道：“娘，孩兒認罰，認罰總行了吧？”
　　“認罰，可就是不走，對吧？”
　　南宮星點頭道：“我既已來了，總要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，否則，我豈能放心離去，將娘妳丟在這龍潭虎穴中。若是妳出了什麽事情，爹還不殺出隱居福地，將我吊起來痛打啊。那些姨娘，可沒誰真心疼我。”
　　“少胡扯，妳這最得親爹真傳的，他哪個女人敢不小心捧著。”唐月依冷哼壹聲，道，“別想東拉西扯應付過去，妳到底走是不走？”
　　南宮星正色道：“娘，妳就算覺得這地方危險無比，總要告訴我，究竟危險在哪兒吧？我跟遠明舅舅相處了壹陣，他人還不錯啊。知道我是叛徒之子，也沒拿我怎麽樣。”
　　“我跟妳說過的這些堂兄弟自然沒有問題，他們幾個本就是唐門的頂梁柱。”唐月依蹙眉望著蒼穹下山巒起伏曲線，道，“可唐門太大了，人心隔肚皮，而且，又牽扯進了鎮南王府的家事，這可不比湖林城中，為娘叫來幾個幫手就能殺出血路，陷在這裏出事，就是妳師父親自出馬相救，山高水遠，又怎麽來得及。”
　　“娘，這……實在不像是妳的樣子啊。”南宮星笑著歪頭看向唐月依的面頰，“要不是之前那壹手暗器別人模仿不來，我真該懷疑有人易容改扮，來趕我走人了。”
　　唐月依略略側耳，似乎聽到什麽，拉著南宮星往山林深處走了幾步，輕聲道：“妳娘我當年就吃盡了不服輸的虧，不然，哪裏來的妳這混賬小子。”
　　眼見勸不動兒子，唐月依只好將自己的擔憂娓娓道來，言語之中盡是警告之意。
　　她追蹤功夫雖然不如雍素錦那麽精妙絕倫，但離開湖林之後不久，就靠如意樓幾處分舵的協助找到了唐昕的蹤跡。
　　唐昕的確追上了唐行濟，還與他交手兩次。唐行濟武功不如唐昕，又帶著唐青，照說沒有勝算。可兩次交手，唐昕都沒討到便宜。
　　想來，唐行濟當時已經跟什麽幫手匯合到了壹處。
　　唐昕第二次落敗之後，多半是擔心自己被擒對南宮星更加不利，就決定暫且逃走，不再去追。
　　結果，就在折返回程頭壹日住下的客棧裏，失去了蹤跡。
　　唐月依心裏知道誰更重要，果斷停在那邊，找了幾日唐昕，反正唐行濟若是想殺唐青，那幾百條命也早殺光了。既然不殺，那只要人不死，過後再去救便是。
　　哪知道幾天下來壹無所獲，唐昕就像憑空消失了壹樣，徹底不見。
　　聽到這裏，南宮星忍不住打斷道：“娘，這……也太奇怪了吧？”
　　“是很奇怪，按照形容特征，對比畫像，明明客棧多人看到昕兒入住，誰也沒見她離開，屋中就只剩下行李包袱。沒有打鬥痕跡，那屋子靠山無窗，上頭還有壹層，出了走廊就是櫃上，那壹陣天氣不好，住店的人很多，她就跟不翼而飛似的，真是讓我險些想破了腦袋。”
　　南宮星心中思忖，嘴裏說道：“娘，不只是這壹點奇怪，交手兩次，本就已經奇怪得很。阿昕為人極其謹慎，若是初次就敗退下來，絕不會為了壹個唐青再去冒第二次險。”
　　唐月依壹怔，道：“那為何會有人看到他們二度爭鬥？”
　　南宮星沈思片刻，若是此前知道這事，壹時間肯定推測不出答案，可如今他已知道唐門中的問題必定和奇門邪術的高手有關，思考的路子也就跟著開闊了許多。
　　“若是他們知道後面會有人追來，想要拖延時間，應該怎麽做？”他皺起眉頭，將自己置身於敵手的位置，苦苦思索，揣測道，“興許，阿昕在第壹次出手的時候，就已經被捉住了。”
　　唐月依昔年畢竟也是唐門中絕頂資質的佼佼者，被兒子這麽壹提醒，當即打通了關竅，哎呀壹聲，拍腿道：“原來如此，我竟沒想到還有此壹招。易容術本來就是騙生人比較容易，咱們都和昕兒極熟，容易漏出破綻，所以他們安排了壹個裝扮成昕兒的女人，假作了第二次爭鬥。”
　　“沒錯。”南宮星跟著往下說道，“所以第壹戰後，阿昕就已經被抓，離開折返的那個，八成已是唐行濟的幫手。此後她只要故意在客棧裏露出行跡惹人註意，再住進壹個無處可逃的死角，卸掉偽裝換身衣服，大搖大擺趁人多混亂離開就是。如此壹來，阿昕就成了有進無出，不翼而飛的結果，等於是個天然陷阱，能將追兵拖延壹陣。”
　　唐月依頗為悔恨地踢了旁邊樹幹壹腳，怒道：“虧我還在那邊百般查探，最後還是聽說鎮南王世子死在唐門，嚇了壹跳，不得不離開匆忙趕到這邊。原來，竟是被這種下作伎倆算計了。”
　　“要是他們給阿昕易容改扮，之後路上也不會再有什麽線索，就看唐行濟之前曾在哪裏落腳。娘，妳過後給樓裏發個信兒，叫他們把唐行濟經過的地方好好查查，阿青曾在路上中了邪術，阿昕恐怕就是在那時也遭了什麽手段。”
　　唐月依微微頷首，跟著道：“妳既然知道這裏多半有人會用什麽邪術，為何還不肯走？”
　　原來上山之後，唐月依就輕車熟路找了舊相識，躲藏在了唐青附近，壹直暗中觀察。
　　她越看越是心驚，結合幾方情報猜測，玉若嫣對世子突下殺手，保不準就也是遭了什麽詭秘莫測的算計。
　　當娘的人心思都好猜得很，南宮星當即明白過來，笑道：“原來如此，娘是看玉捕頭這等人物都折戟沈沙，擔心我也布她後塵，是麽？”
　　唐月依臉上微現赧色，不悅道：“難不成，妳想說自己比玉若嫣還要警覺麽？”
　　“娘，那些攝心奪魂的邪術，今日遠明舅舅才細細給孩兒講過，其中有個共同的關鍵之處，施術者不論是功力精深，還是靠藥物道具，必定要在心誌上暫時遠勝過對手，才有機會成功。偏巧，玉捕頭正是個心裏有弱點的人，她看似堅強無比，實際則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。”南宮星壓低聲音，道，“若不是湊巧將雍素錦收歸己用，此種關鍵，我想上壹輩子，恐怕也想不明白。”
　　唐月依壹怔，好奇詢問，南宮星對娘親沒什麽可隱瞞的，就把雍素錦的身世結合自己的猜測，簡略講了出來。
　　毫無疑問，雍素錦和玉若嫣，必定是親生姐妹。
　　“妳這麽壹說，那打赤腳的和玉捕頭，還真有幾分神似。”唐月依蹙眉道，“妳能因此綁住壹個得力幹將，倒也不是壞事。可這和玉捕頭的心傷有什麽幹系？”
　　南宮星清清嗓子，將雍素錦曾經遭遇過的慘事講了壹遍，接著說起她那壹晚做過的噩夢，猜測道：“我想，雍素錦和姐姐應該是壹起出逃過，結果路線不對，到了什麽絕境，雍素錦險些喪命，她姐姐為了救她，犧牲自己。雍素錦被救起後帶了回去，繼續禁受折磨不見天日，卻不知道姐姐因禍得福逃出生天，只可惜……不知為何失去了那段記憶。也許，是太過難受，或是，受了什麽創傷吧。”
　　唐月依不解道：“可按妳的說法，猜出這段身世的應該只有突然去抓雍素錦的那個單雷頤才對，可沒過多久，他就死在妳手上了啊。還會有誰知道這段秘聞？”
　　“可能性很多。單雷頤死前有大把機會把消息遞出去，但遞給誰，還是個謎。就算單雷頤私心準備拿來威脅玉若嫣，誰也沒有告訴，當初鎮南王府救起玉若嫣，總會有人知道些端倪。此次能給玉捕頭設下這個陷阱的人，要麽是單雷頤通傳過消息的人，要麽，是鎮南王府中早就掌握著這條訊息的人。”
　　唐月依眉心半蹙，道：“此事籌謀已久，絕不像是三天五日能布下的局。”
　　南宮星嗯了壹聲，道：“不錯，此前穆紫裳也提醒過我，讓我想通了壹些關竅，世子在唐門落腳，都是壹場謀劃，所以，孩兒也覺得，幕後主使應該就在鎮南王府中身居高位，至於那人究竟是入了天道，還是僅僅合作而已，我暫且想不出頭緒。”
　　“從白家的事開始，這人處心積慮，調動如此多的江湖高手，害死不知多少，原來就是為了鏟除鎮南王的世子。王府、朝廷，在他們眼中，咱們這些江湖草莽的命，果然不值壹提。”唐月依緩緩道，“如此壹來，只要從想殺世子的人裏找，幕後黑手，不就浮出水面了麽。”
　　“雍素錦專門托樓裏去打探過鎮南王的家事。王爺共有五個孩子，老二老四體弱多病，老三愚鈍木訥，老五性情頑劣，都不是可造之材。但這不過是表面情形，王府之中權謀爭鬥遠比江湖兇險得多，府中有不少傳言流出，說次子急於害死大哥，老三是大智若愚，老四裝病坐山觀虎鬥，老五其實是個絕頂高手。要這些都是空穴來風，下面這四個弟弟，便都有可能。”
　　南宮星轉頭東望，憂心忡忡道：“此外，武承作為繼承人頗為出類拔萃，文武雙全，政務精通，鎮南王有這麽壹個兒子，京城那邊，難道就不會生出幾分忌憚麽？天道天道，口口聲聲替天行道，仔細想想，只有高高在上的天家子弟，才最名副其實吧？”
　　唐月依沈默半晌，冷笑道：“天道尊主若是當今天子，那可有趣得很。”
　　“九五至尊何必親自勞心勞力，天璧朝尚武，兩代王爺中都不乏高手，再加上還有個皇族血脈的隱龍山莊，誰來做天道尊主，都不奇怪。”
　　唐月依話鋒壹轉，突道：“既然如此，那妳更是非走不可。我盡快幫妳找到昕兒，把青兒連著壹起帶走，唐門的事，咱們不要再管了。”
　　“娘，妳這真成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，唐門惹了這麽大的麻煩，妳怎麽只想著壹走了之呢。”
　　“這裏陰氣太盛，少不了要再出許多人命案子。娘昨晚叮囑唐歡去山下通知妳走，結果等了壹天都不見她回來，只捎個口信說話傳到了。我還是聽人說起碎夢槍的兒子孟凡來了，才猜出是妳，不得不親自露面跑這壹趟。”
　　“等等，”南宮星心裏頓時壹驚，“妳說唐歡……壹直沒回去找妳？”
　　“嗯，她娘快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。”
　　他大驚失色，道：“可我過來這邊之前，才剛剛見過她。她明明昨晚就回唐門了啊。”
　　唐月依渾身壹震，“什麽？此話當真？”
　　“娘，我騙妳這個作甚？”南宮星心頭疑雲密布，急忙壹指往山下去的路，“她和我走了個對面，我擔心她喊錯名字，還急忙搶話，唯恐被唐醉晚發現破綻。她不知道急著要做什麽，匆匆往下面去了。”
　　唐月依略壹思忖，道：“妳先將妳見到的那個唐歡，體貌特征細細講給我聽。”
　　南宮星搖頭道：“遠明舅舅昨晚是跟著她去到我客棧那邊的，就算我不認得，難道他也會認錯？”
　　唐月依蹙眉不語，片刻後，道：“看來，我也要換個藏身之處了。小星，我再問妳壹次，妳橫豎是不肯走麽？”
　　“娘，恕孩兒難以從命。阿青、阿昕皆在險境，娘妳也不肯走，我無論如何，也不能獨自臨陣脫逃。不然就算茍活百年，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見南宮家的列祖列宗。”
　　“少擡妳家的祖宗出來，妳爹都不稀罕他們。”唐月依冷哼壹聲，道，“那妳記住這地方，每晚亥末子初，在此處與我碰頭。妳若不來，我就當妳出事，找法子救妳。我若不到，妳就火速下山，把消息告訴妳爹，讓他再來唐門劫走我壹次好了。”
　　也不等南宮星回話，唐月依擰腰縱身而出，遠遠丟下壹句，“唐歡的事我來查，妳不必管了。”
　　南宮星辨認壹下方向，壹邊折返，壹邊心中暗自盤算，怎麽到了唐門，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就都找上門了。這個突然蹦出來的親姐姐，到底是出了什麽事？
　　壹時間理不清頭緒，心知事有輕重緩急，他索性搖頭丟開，順著院墻繞往門口，去找唐醉晚會合。
　　本想趁機在唐行濟的家裏探壹探虛實，如今也只好暫且擱置了。
　　院門處，唐醉晚果然已經等了壹陣，不過並未四處張望，而是眼觀鼻鼻觀心，在不礙事的地方靜靜站著，的確與其他進進出出的唐門女弟子從氣質上便大不相同。
　　找了個由頭，南宮星問了壹下當初和唐昕壹起去白家辦事的弟子住處，尤其是已確定為天道走狗的唐行簡。
　　答案果然不太意外，唐行簡與唐行濟，就住在同壹座莊中。
　　唐醉晚不疑有他，略帶傷感柔聲道：“唐門年輕壹代英才連連折損，山上喪事不絕，這座莊子，怕是不久就只剩孤兒寡母抱頭痛哭了。”
　　“有唐掌事主持大局，必定不致如此。”南宮星隨口敷衍兩句，努力想要多思考思考自己手頭的事，可不由自主，就又去猜測，唐歡到底遇上了什麽詭異的狀況。
　　“唐姑娘，”他猶豫再三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，“關於唐歡，妳都知道多少？”
　　唐醉晚神情微微壹變，擡手掩口道：“此乃家門不幸，恕醉晚不願多談。”
　　南宮星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飾的鄙夷，心中突然壹凜，問：“方才與我在山道上錯肩而過的那位女弟子，妳認不認得？”
　　唐醉晚疑惑道：“孟公子，醉晚雖說不在弟子序列，可日常起居生活均在此山，怎會有誰見面不相識呢。我若不認得，又怎會退避壹旁。”
　　“那可是唐歡？”
　　唐醉晚雙目圓睜，奇道：“孟公子說笑了，這是要考校醉晚對唐門是否熟悉麽？”
　　南宮星心中頓時壹陣發冷，“所以，那並非唐歡？”
　　“當然，那是唐蕊。”唐醉晚抿唇壹笑，搖頭道，“她二人頂多也就有四分相似，孟公子怎會錯認。莫非被誰作弄了麽？”
　　“唐蕊？”
　　她輕聲道：“嗯，是唐蕊。她二人形貌略有相似，身世天差地遠，平素也關系不佳，不知道孟公子為何將她倆認錯。”
　　剎那間，心中亂糟糟壹團紛雜念頭閃過，南宮星第壹時間戒備起來的，便是唐遠明。
　　唐遠明口口聲聲說是隨唐歡下山，才湊巧撞到他，可從其後的言行舉止來看，應該是對他已到唐門附近的事早有準備。要說夜裏視野不佳認錯，別人也就罷了，唐遠明這樣的頂級高手，未免難以自圓其說。
　　他起先還當那個“唐歡”是因為被他暗諷才匆匆下山走掉，此刻再想，原來是心虛嚇了壹跳，急忙脫身。
　　唐醉晚當時垂首退到壹邊，正因唐蕊身為本家弟子，她必須恭恭敬敬。
　　虧他還自鳴得意占了壹點點口頭便宜！
　　他正想去找唐遠明問個清楚，心中突然壹緊，暗道壹聲不好，急忙對唐醉晚道：“唐姑娘，在下有急事要辦，需要馬上下山走壹趟，妳就不必跟我跑了，妳先回家，我需要幫忙的話，再找人去通傳請妳。”
　　唐醉晚微微蹙眉，不解道：“孟公子這是怎麽了？突然好生吃驚。唐歡、唐蕊，與妳有何關系？”
　　“壹言難盡，總之姑娘先請回，我先失禮告辭。”
　　話音未落，南宮星雙手壹拱，屈膝壹蹬，身形倒飛而出，淩空壹轉，姿態美妙地踏枝而起，宛如梢頭仙鶴，彈指間掠得遠了。
　　他心急如焚，也顧不得真氣消耗，更顧不得掩飾武功，輕身功夫展開十成，只盼能追上沿他所指追去查找唐歡下落的娘。
　　唐月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，也不可能料到自己兒子蠢得被人騙過，唐蕊往這邊去了，她找的卻是唐歡，緣木求魚，豈不是要竹籃打水壹場空。
　　而且唐歡下落不明，必定是有人要從她身上算計自己娘親，南宮星念及此處，更是焦急，連山道都懶得去尋，只在樹木之間縱身騰挪，留意著周圍動靜，猿猴般急速追去。
　　唐月依背著個叛徒的身份，行蹤自然也極為隱秘，南宮星耗了三成內息電光火石般趕到山腳，還是沒能找到母親蹤影。
　　他索性奔著唐家堡本鎮壹路尋找過去，心想就算找不見娘，抓住那個唐蕊問個清楚，也不算白跑壹趟。
　　南宮星壹直提氣疾奔，腳程極快，不知不覺，就找回到村鎮集市那邊，連住過的客棧附近都轉了壹圈，仍沒見到唐蕊蹤影。
　　不過，卻叫他在碼頭前見到了唐青。
　　他心中稍稍壹寬，將唐遠明給的令牌捏到指間，壹拍唐青肩頭，將令牌壹晃，搶先道：“在下孟凡，唐掌事應該已經提起過我了吧。”
　　唐青先是壹驚，險些出聲提醒，他壹說完，又是壹喜，笑道：“原來是孟公子，我已聽掌事說了，只是沒想到，竟如此壹表人才。公子不在山上歇著，下來是有事要辦麽？”
　　南宮星瞄壹眼周圍其他唐門弟子，不願意耽擱時間，沈聲道：“不錯，在下有要事需勞煩唐青姑娘幫忙。”
　　唐青立刻朗聲道：“掌事已有交代，任憑公子吩咐便是。”
　　“這邊請。”
　　“請。”
　　兩人壹唱壹和，壹前壹後，幾步就離開了壹同辦事的其他人。
　　南宮星壓低聲音，問道：“妳不是說要在家中安全地方躲著麽，怎麽又出來辦事？”
　　唐青眉心微蹙，嬌聲道：“妳當人家願意受這辛苦麽？我又沒那享清福的命，師父師叔，師伯師兄，哪個交代事情下來，我敢不動？”
　　“是誰派妳下山的？”南宮星此刻覺得誰都可疑得要命，恨不得將唐門中人壹網打盡挨個提出來審。
　　“唐行博。就是唐昕上頭壓著她壹頭的那個，唐掌事的小兒子，我堂哥。”唐青眼波流轉，似乎心情不錯，又有了拿出看家本事的余裕，柔柔弱弱道，“南宮，人家不如唐昕那麽討人喜歡，妳肯為我這般著急，我心裏真是歡喜得很呢。”
　　知道她這本事已經成了慣性，南宮星壹時懶得計較其中有幾分真心，低聲問道：“關於唐蕊、唐歡這兩人，妳知道多少？”
　　唐青柳眉半聚，半真半假地滿是醋意道：“南宮，妳這才上山不到半天，就又相中我們家兩個姑娘啊？妳……妳怎麽還來找我打探，是故意看我大不大度麽？妳就欺負我想不起來當初咱們的情意吧。”
　　南宮星苦笑道：“可惜並非如此，要只是為了探花尋芳，我可不至於還要妳來幫忙。再說，我此刻哪還有這種心情。”
　　他領著唐青信步遊蕩，隨口將昨晚至今的怪異之事講了出來。他對唐青其實也還沒有完全信任，左思右想，將唐月依的事壹帶而過，含含糊糊沒有講明。
　　“唐歡是從母姓的私生女，西堂本家弟子人人知道，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秘密。唐蕊……”唐青不解道，“這倆人平時可沒什麽瓜葛，家裏的弟子，就是旁支也瞧不起唐歡，哪有人會主動跟她打交道。”
　　聽她言下之意，就是唐歡的事她不熟。
　　“那唐蕊呢？”
　　“我堂姐裏值得壹提的，她算是壹個吧。輕功不錯，模樣也還可以。”唐青說到這兒，俏臉微微壹斜，笑道，“但憑良心說，可不如我吧？”
　　“不如，不如，大大不如。”南宮星只得笑道，“我這壹趟上山，還沒見到比妳好看的姑娘。”
　　“那是因為妳還沒找到唐昕。”唐青白他壹眼，嬌嗔無限，跟著道，“所以，這會兒妳是急著要找唐蕊是吧？”
　　“沒錯，妳知道她可能去什麽地方麽？”
　　“要說可能，那就多了。”唐青沈吟片刻，道，“唐門在這兒的產業，她去哪家躲躲都可以。不過，她要是不光躲躲，興許咱們就能找到她。”
　　“在哪兒？”
　　“妳先等我壹下。”唐青扭身往回走去，“有個師姐比我清楚，我去問問。”
　　南宮星跟著走出幾步，在遠遠能看到她的地方等了片刻，就見她滿臉喜色折返，道：“問出來了，不敢說壹定能找到，不過那兒要是找不見，我看也就先別找了。”
　　南宮星頗為好奇，問道：“是什麽地方？”
　　“壹個僻靜小院。”唐青唇角含笑，眉梢微微壹動，軟軟道，“是唐蕊私會情郎的地方。”
　　“私會情郎？”
　　“嗯，她認識那人起碼也有大半年了。無奈對方在江湖名不見經傳，她家中未必肯點這個頭。我們聽說，她膽子頗大，似乎悄悄和情郎將生米下了鍋，只等著做成熟飯，再上山逼宮。她為了租下那院子，找我們借過私房錢，否則啊，還未必會被我們抓到尾巴。”
　　南宮星略略頷首，道：“那如此緊急的時候，她又被我撞見，知道事情就要敗露，還敢來情郎這裏？”
　　唐青朱唇微動，含著三分輕嗔薄怨道：“女兒家的心思，妳哪裏懂。慌了亂了，傷了痛了，最想見的，不就是心上人麽。”
　　南宮星心中微微壹痛，擡手輕撫她秀發，柔聲道：“抱歉，妳出事的時候，我沒能及時趕到。”
　　“來了就比不來強。”唐青淺淺喟嘆，話中都多了幾分鄉音，“可惜喲……我腦殼壹團亂，也不知當初受了妳撒子好處，就稀裏糊塗跟咯妳。”
　　南宮星心知肚明，自己講的事情她尚未全信，不再多做贅述，只是默默跟著。
　　不多時，他們到了近山遠水的壹列農舍小院，有的只紮籬笆，有的則建了圍墻。附近水田裏三兩農夫正彎腰勞作，田埂上兩個娃娃抓了壹只螃蟹，蟹鉗夾了壹個的指頭，這個大哭，那個大笑，驚了旁邊路過黃狗，搖著尾巴壹扭屁股，鉆進另壹側山中。
　　雖仍在唐家堡，這地方卻好似離江湖不覺遠了壹層，與情郎幽會，的確頗為合襯。
　　“就是這兒？”南宮星四下打量，問道。
　　唐青左右張望，似乎在印證核對，覺得不放心，又去旁邊隔著籬笆問了問裏面的阿婆，才回來道：“錯不了，就是這兒。平常只住著個後生，偶爾會來個女娃兒，遮遮掩掩的，九成九是唐蕊。妳說吧，我幫妳叫門，還是直接翻進去抓個雙？”
　　南宮星略壹沈吟，道：“還是直接進去吧。妳叫門，多半也會嚇跑了她。”
　　繞著院墻找到壹處死角，南宮星單手壹托，把唐青先送上墻頭，跟著自己縱身壹躍，將她壹抄抱住，壹起無聲無息落在院內。
　　他們雖沒發出落地的聲音，院裏那窩雞卻頗為警覺，那只公的興許是當有人來偷自家老婆或是老婆的蛋，扯著嗓子就打了個鳴。
　　南宮星急忙閃身到中屋門外貼墻站定，真氣暗運，若是有人出來，便直接出手。
　　可竟沒有半點動靜。
　　難不成，這倆幹柴烈火之後，竟倒頭睡下了？
　　此院依山而建，房屋省料，冬暖夏涼，缺點則是三面無窗，通風透氣都較為糟糕，還不便外人繞到其他方向破窗進去。
　　唐青略壹思忖，徑直過去伸手就將門壹推。
　　門沒閂著，她邁步進去，兜了壹圈，笑道：“進來吧，他們不在，多半是出門買東西去了。夠放心的，大門都不說掛把鎖。”
　　南宮星皺眉跟入，四下打量壹番，就是處簡陋樸素的鄉村民居，想來陳設沒怎麽變過，唯有那張大床布置得格外舒服，被褥全部換了新的，壹眼便知這屋子何處最為重要。
　　為求心安，南宮星出門將另外兩間也看了看，壹間儲物，放著木柴存糧，壹間則擺了木櫃木桌，裏面放著換洗衣物和碗筷家什。
　　年輕男女在這地方，足不出戶住上十天半個月也不成問題。
　　看來唐蕊冒充唐歡之後，應該就打定了趁機躲到此處的念頭。
　　“妳那師姐是怎麽知道這地方的？”
　　“她那人滿肚子小心思，早就覺得唐蕊失了身，心裏記掛著，找個機會偷摸盯梢，眼見著她和男人進了院子，足足壹個多時辰才千嬌百媚滿面紅光出來，那還能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。”唐青坐在床上，指尖撫摸著被子緞面上繡得栩栩如生的交頸鴛鴦，悵然若失道，“哪像我，貞操不保就算了，還忘得幹幹凈凈。南宮，妳說……當日在湖林，真是我勾引的妳？”
　　南宮星柔聲道：“我也算計著妳，等妳想起來，自然就清清楚楚了。”
　　“若我再也想不起來呢？”唐青淒然笑道，“我壹個女娃兒，連自己怎麽失的身，都能忘得幹幹凈凈，妳說，可不可笑？”
　　“我已對妳說過，阿青，妳被人算計了。唐昕也被人算計了，這其中必定有什麽陰謀，我才剛剛摸到壹個線頭，妳不要慌，這件事必定有水落石出的壹天。”
　　唐青摸著緞面，突然蹙眉道：“南宮，妳說，唐蕊會不會也被算計了啊？按妳路上說的，唐行濟的新媳婦極為可疑，可我沒記錯的話，範霖兒和唐行濟談及婚娶的事，與唐蕊結識情郎，時間上差不太多啊。”
　　南宮星忍不住彎腰向床底看了壹眼，見空空蕩蕩只擺著壹個箱子兩只木屐，並沒有已經僵硬的唐蕊屍身，這才松了口氣，道：“我也有此擔憂，但不管怎樣，總要等到他們回來。”
　　“咱們躲起來偷聽壹下，是不是比直接逼問更好？”唐青眼珠壹轉，起身走到床對面的墻上，挪開掛著的鐮刀，輕輕拍了拍墻面，道，“妳功夫好，來，看看戳不戳得開。”
　　南宮星過去運力出指，縱然實心磚塊也不在話下，何況只是薄薄壹層泥墻，壹個小洞應聲而現。
　　“妳閃開，我去隔壁試試。”唐青喜滋滋壹笑，扭身出門，去了隔壁的小倉房。
　　須臾，小洞中就傳來唐青的聲音，“妳也來吧，咱們在這兒等著，他們回來進屋，既能看到，也能聽清，豈不正好？”
　　南宮星心道事情再急也不急在這壹時半刻，若是真能聽到什麽，確實比抓住唐蕊直接逼問要好，就將鐮刀調整壹下，把小洞遮得不太顯眼，轉身將床上坐過的痕跡撫平，關好房門，來到唐青身旁。
　　小倉房東西擺得頗為雜亂，碩大米缸邊上，兩人要在小洞邊站著，就只能擠成壹團。
　　唐青見南宮星幾乎將自己貼身摟住，心中壹蕩，嬌聲道：“妳站這麽近，人家哪還有心思看啊。”
　　南宮星並非什麽循規蹈矩的性子，嗅著唐青體香，其實也頗為動心。
　　但他知道，此時此地，可不是什麽好時機，切不可忘了正事，便向後稍稍壹退，道：“好，那壹會兒咱們輪流觀望便是。”
　　唐青扭身靠在墻上，水汪汪的眼睛壹勾，望著他道：“南宮，現下有空，無人打擾，妳跟我把咱倆的事，仔仔細細說說，好嗎？”
　　左右無事，南宮星點點頭，便將當初兩人相見後，她如何被唐行簡當作試探工具，他又如何在唐昕的建議下將計就計，順勢反擊的各處細節講了壹遍。
　　“壞人。”唐青聽完，微微低頭，擡目望著他，嬌嗔道，“我處子破瓜，妳卻算計著嚇我。妳要不是誆我，這麽壹場，想不起來，就想不起來吧。”
　　南宮星湊近將她擁到懷中，柔聲在耳邊道：“不打緊，將來，壹點點再記新的就是。此後妳我之間，不會再有什麽算計了。”
　　她雙手圈住他雄健腰身，輕聲道：“是麽？妳老追著我跑，不是盼著我趕緊想起過去的事，好找到唐昕麽。”
　　“妳們兩個壹般重要，既要找她，也不能讓妳出了事。”有經驗的男人都知道，這種起了比較之心的場合，說多錯多，他微微壹笑，擡手輕輕勾住她小巧下頜，緩緩將唇湊了過去。
　　唐青水眸半瞇，眼底仍有明顯疑惑，但略壹猶豫，還是朱唇微啟，婉轉相就。
　　那軟軟櫻唇芬芳依舊，南宮星輕輕壹吮，貼合在上款款廝磨。
　　唐青渾身漸漸發熱，含糊嚶了壹聲，軟在他的臂彎之中。
　　他情潮湧動，擔心欲火高熾捅出漏子，將她深深壹吻後，便抱在懷裏靠墻而立，不再進攻，只蜻蜓點水般輕啄她粉頸嫩面，惹得她紅暈滿臉嬌羞欲醉。
　　不過他也知道，唐青本就擅長這種嬌弱姿態，要說有多情難自已那也未必，等她心防徹底打開，恐怕還需時日。
　　“南宮，妳說……”
　　唐青這句話尚未出口，南宮星就擡手將她唇縫壹擋，低聲道：“噓，人回來了。”
　　果然，外面院門開閉，伴著腳步聲，壹個爽朗男聲帶著笑意響起：“買了這許多東西，妳是不打算回山，終於決定跟我私奔了麽？”
　　那個冒充唐歡的聲音，緊跟著鉆進了南宮星的耳朵，“我正好有事需要下來躲躲，這陣子就窩在這兒，哪兒也不去了。東西吃完，妳再去買，順便幫我打探打探，唐門是不是有誰正在找我。”
　　南宮星閃身門邊，從門縫偷瞄壹眼。
　　濃情蜜意手拉手進了院子的那對男女，其中滿面春風頗為得意的，正是他要找的唐蕊！
　　他們拎著些時鮮瓜果，錦盒點心，說說笑笑進屋。看那男子模樣，的確頗為清俊瀟灑，容貌上配唐蕊綽綽有余，難怪她傾心投入。
　　這邊唐青也匆匆湊到孔上窺探，看她眼神，似乎還期待著看壹場什麽別的景致。
　　“蕊兒，妳今天過來，樣子頗為古怪，妳老實跟我講，妳該不會是在家中，惹出什麽禍事了吧？”
　　唐蕊哼了壹聲，不悅道：“我能惹出什麽禍事，還不是為了能早日和妳雙宿雙飛，光明正大在壹起。我接到命令，去騙了個難纏的小鬼，他今天恰好上了山，我不來避避風頭，豈不是要被他抓去審問。那是個滑頭色胚，妳……妳就不擔心我被他占便宜麽？”
　　聽到滑頭色胚四個字，唐青扭頭望了南宮星壹眼，唇角含笑頗有幾分譏誚之意。
　　南宮星略壹揚眉，湊到她身後，便將她上衣小褂緩緩撩起，欺她不敢出聲，有意逗弄。
　　她果然蹙眉瞪眼，扭腰躲避。
　　他正要笑著給她放下，余光壹掃，卻從那段雪嫩腰身上瞥見了壹個此前沒有的東西。
　　他急忙蹲下，手上加力將她按住，掀起衣衫仔細看去，腰眼之下，挺翹臀峰之上，竟不知被誰紋了壹個小小的蜘蛛刺青上去。
　　“阿青，妳這……”
　　南宮星壹句話問了個開頭，心底突然壹寒，將到嘴邊的後半截硬生生吞了回去。
　　如此特異之處，還只有親密之人才能見到，即便壹時間沒有串聯起來，可直覺卻在瘋狂示警。
　　“怎麽了？”她大惑不解，輕聲細問。
　　南宮星將她衣衫整好，出手打出壹道真氣，摁死了旁邊屋角壹只結網蜘蛛，起身指了指那個小洞，柔聲道：“沒什麽，接著看唐蕊他們吧。”
　　口中雖這麽說，他自己的心思，卻已全到了那只栩栩如生的蜘蛛身上。
　　如果他問出蜘蛛二字，究竟會發生什麽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