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八十九章 風雨欲來

　　理由很合理，顧青說的時候也很真誠，既然妳家窮得什麽都沒有，就不要想什麽發展經濟了，直接賣人多方便。
　　安西軍不缺兵將，但是有些特殊的兵種卻很難選到合格的兵將，顧青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安西之外。
　　三千陌刀營還沒滿人，神射營更是良莠不齊，如今的顧青對合格的兵將極為渴求，河西軍既然已經賣過壹次，有壹便有二，如同良家婦女的衣裳壹樣，既然脫了第壹次，那麽第二次壹定比第壹次更順利，第三次說不定便化被動為主動了，至於第四次……嗯，男孩子在外面要保護好自己。
　　“不行！本帥說過，此事僅此壹例，絕不可再！”哥舒翰斷然拒絕，臉上已有不悅之色，看來顧青的提議令他有些惱怒了。
　　顧青也不生氣，無所謂地聳聳肩，道：“好吧，既然哥舒節帥不願意，我便派人去北庭都護府問問，陌刀營沒湊滿人數，我寢食難安，河西軍不願接這筆買賣，想必北庭都護府不會拒絕的，聽說他們比河西軍還窮……”
　　哥舒翰兩眼壹瞪，顧青急忙陪笑道：“失言莫怪，河西軍壹點都不窮，哈哈，節帥請酒，滿飲此盞，飲勝！”
　　哥舒翰哼了壹聲，忿忿地端杯飲盡。
　　“三千陌刀營，妳用得了那麽多陌刀手嗎？去年妳擊破吐蕃三萬入寇賊子，已然傷了吐蕃的筋骨，三兩年內他們怕是無余力再犯安西疆界了，白養了三千陌刀手，再不缺錢也不能如此糟蹋錢呀。”哥舒翰沒好氣地道。
　　顧青淺淺地啜了壹口酒，笑道：“哥舒節帥的格局實在讓人感動，妳以為我的三千陌刀營是為了防禦吐蕃？”
　　哥舒翰壹楞：“不然呢？難道是為了北邊的葛邏祿部？”
　　顧青又笑：“對葛邏祿部的化外野民用陌刀營，那是殺雞用牛刀，他們不配。”
　　“到底為了誰？”哥舒翰被勾起了好奇心。
　　顧青沈默下來，遲疑良久，忽然問了壹個完全不相幹的問題道：“哥舒節帥有沒有覺得，妳的河西節府監軍最近對節帥和河西軍的約束越來越嚴厲了？”
　　哥舒翰壹楞，下意識點頭，奇道：“妳如何知道的？”
　　顧青笑了：“我的安西節府其實也壹樣，不僅如此，陛下還增派了壹位監察禦史，專為督察安西軍之壹舉壹動。”
　　哥舒翰不解地道：“原來妳的安西節府也……顧節帥可知妳我兩家的監軍為何對咱們越來越嚴厲？以前他們還算平和，甚少幹涉軍中事，直到去年我才慢慢發覺不對勁，我的那位監軍如同變了個人似的，事事都要插手，常因小事與我爭論不休，我與他好幾次鬧得不愉快了。”
　　顧青嘆道：“說句犯忌的話，因為天子對手握兵權的邊將已有猜疑之心了……”
　　哥舒翰壹驚，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，道：“天子為何如此？”
　　顧青直視他的眼睛，緩緩道：“因為北邊的那位三鎮節度使，他掌握的兵權太大了，兩年前在長安鬧出了傳聞，言稱他有不臣之心，雖然陛下壓了下去，但陛下其實內心已經有所不安，然而三鎮兵權甚大，削之恐生兵變，天子只好暫時轉移目光，將心思放在別的邊將身上，未雨綢繆地約束我們的兵權，不容許出現第二個三鎮節度使。”
　　哥舒翰震驚地道：“妳說的三鎮節度使，莫非是指……安祿山？”
　　顧青點頭：“天子早有猜疑，只是無法宣之於眾，畢竟天子這些年對他榮寵之極，不知不覺便坐視其勢大，如今已無法削其權，天子只好將目光投註在別的節度使身上……”
　　哥舒翰眉目微動，低聲道：“傳聞安祿山有反意，此傳聞究竟……”
　　顧青正色道：“既有傳聞，未必空穴來風，哥舒節帥，妳以為我為何要花那麽多錢糧，吃力不討好組建三千陌刀營？妳以為我是為了吐蕃和葛邏祿部嗎？”
　　哥舒翰渾身壹震，失神地道：“他……果真有反意？妳如何得知的？”
　　“我已有眼線潛伏在範陽，那邊傳來消息，範陽三鎮厲兵秣馬，將士枕戈待旦，已是備戰之態。”
　　哥舒翰腦子很亂，似乎仍未接受這個事實，大唐在他眼裏仍是毫無瑕疵的盛世，邊境或有小小的戰事，皆被平定，不足壹提，玉門關內繁花似錦，百姓豐衣足食，哪裏有半點亂世將臨的樣子？
　　然而安祿山手握十五萬精銳邊軍，他若反了，大唐的盛世豈不是轟然坍塌？
　　“此胡賊安敢……安敢！”哥舒翰咬牙怒道。
　　“胡賊榮寵過甚，易生驕縱，未服王化，無忠無義，他有何不敢？”顧青悠悠地道。
　　哥舒翰擡頭盯著顧青，眼裏布滿了血絲，冷冷道：“妳何時知道他會反的？”
　　顧青笑道：“兩年前在長安的時候，我與他相識，當時便知已故賢相張九齡的壹句評價很中肯，‘亂幽州者，必此胡也’。”
　　哥舒翰沈默許久，輕聲道：“我不可聽信壹面之辭，此事我要暗中查訪壹番。”
　　顧青無所謂地道：“節帥自便，不過我勸妳趁著查訪之時，河西軍的軍備操練都應該準備起來了，據我所知，此胡賊謀反起兵就在這壹年半載之內，那時舉國皆亂，節帥手中的河西軍若倉促應戰，恐多傷亡。”
　　哥舒翰陰沈著臉，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　　……
　　知情的人其實都在默默祈禱，也在默默等待，等待意料之中的事突然發生。
　　範陽城。
　　城裏來往的兵將很多，街上的百姓和商人反倒不如兵將多，看起來像壹座名副其實的軍鎮，城外屯兵之地，城內也成了將士們自由來往的休閑去處。
　　馮羽壹身青裳，打著酒嗝兒踉踉蹌蹌從壹座酒樓裏走出來，腳下壹崴差點仰面跌倒。
　　壹旁伸出壹雙有力的手，扶住了他的胳膊，馮羽這才站穩，然後醉眼迷蒙地朝那人吃吃壹笑，搖晃著身子行禮：“多，多謝……史將軍，見笑了，呵呵，見笑了……”
　　姓史的將軍爽朗地壹笑，露出關切之態，輕輕拍了拍馮羽的胳膊，道：“馮公子雖年輕，酒量卻遠不如我等軍伍漢子，今日史某可飲得不盡興，下次可要賠我。”
　　馮羽哈哈壹笑，道：“史將軍未盡興，馮某之罪也。走！我們再飲過，今日若不把史將軍喝倒，我從此滴酒不沾！”
　　姓史的將軍急忙攔住他，笑道：“罷了罷了，妳我來日方長，今日結識馮公子，委實痛快得很，妳這個朋友我史某交下了！”
　　馮羽嘻嘻壹笑，又打了個酒嗝兒，大著舌頭道：“史將軍，酒未盡興，但咱們談的事可不能忘了，我……我們，那個……糧草……”
　　史將軍笑道：“不會忘，妳先從南邊運第壹批糧草五千石，我讓糧官看看成色，若滿意的話，再加兩萬石。”
　　馮羽似乎仍有壹絲清醒，聞言道：“說定了，兩萬石，今年秋後河南道淮南道麥子豐收，我與當地官府有幾分交情，湊足兩萬石糧草絕無問題……”
　　史將軍爽快地笑道：“糧草若運到範陽，馬上與妳結清錢款，絕不拖欠。”
　　馮羽笑道：“那就……多，多謝史將軍了，今日酒未盡興，稍晚小人再約紅袖樓。”
　　神秘兮兮地湊近了史將軍，馮羽不正經地笑道：“聽說紅袖樓新來了兩位千嬌百媚的小娘子，可都是雛倌兒呢，今晚便請史將軍為她們開個頭葷如何？”
　　史將軍眉目微動，大笑起來，笑容裏的意味男人們都懂。
　　然後馮羽與史將軍告辭，史將軍在親衛們的前呼後擁之下離去，馮羽也搖晃著身軀，踉蹌走到路邊，在城裏故意繞了幾個圈子後，閃身進了壹條暗巷。
　　李劍九蹲在暗巷墻角，百無聊賴地打著呵欠，忽然眼前壹暗，李劍九壹驚，還沒做出反應，便聽馮羽輕佻地笑道：“所謂佳人，蹲墻欲眠，實在是罪過呀。”
　　李劍九放下防備，沒好氣地白了他壹眼，道：“妳每日花天酒地，我卻在外面風餐露宿，憑什麽！”
　　馮羽目光深情地註視著她，充滿磁性的低沈嗓音柔聲道：“就憑妳心裏有我，妳擔心我，所以要保護我呀，辛苦妳了，阿九。”
　　李劍九身軀猛地壹顫，接著氣急敗壞地跺腳：“誰，誰誰讓妳叫我阿九？妳不要亂叫！”
　　“不叫妳阿九，難道叫妳阿劍？小劍？小劍劍？”
　　暗巷裏忽然傳出鏘的壹聲，那是寶劍出鞘的聲音。
　　馮羽果斷認慫：“我錯了，李姑娘，我只是個孩子，原諒我吧。”
　　李劍九還劍入鞘，不自然地理了理發鬢，試圖掩飾自己劇烈的心跳。
　　這家夥對女人真是太有辦法了，寥寥數語便令她芳心大亂，差點無法控制自己。
　　“說吧，妳今日與那些武將們飲酒有何收獲？”李劍九板著臉道。
　　馮羽道：“那位姓史的將軍名叫史思明，是安祿山麾下第壹大將，任北平太守兼盧龍軍使，安祿山對他頗為倚重，我是通過安祿山麾下的部將好不容易才與他結識，今日我便與他做成了壹筆買賣，以此博得他的信任……”
　　“什麽買賣？”
　　“安祿山即將起兵，如今正四處囤積糧草，我便以此為契機，約定過幾日賣五千石糧草給他。”
　　李劍九盯著他的臉，輕聲道：“我能幫上忙嗎？”
　　馮羽的表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：“幫我傳個消息給顧侯爺，我已打聽到安祿山決意要起兵了，大約就在兩三個月之內，請顧侯爺做好準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