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卷：覆雨翻雲、第08章，梅廿九，摧殘

他輕聲問道：“是在尋這只釵子麽？”
冷風吹過，我聞到他身上的酒氣，他挺拔的身子有點搖晃，看來風已將他的酒意勾起。
我無語淚凝眸，微微點了點頭。
我伸出纖手，想要拿回珠釵，他卻壹合掌心，將珠釵握在手心。
我的手頓然停住，我望著他，他深深看著我，俊美的帶著醉意的臉上有壹絲恍惚與迷惑。
眼前的他，似乎已經醉了，但他在努力讓自己清醒，他問我：“妳是小蝶嗎？”
我低下頭咬著唇，抑制住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，輕輕搖了搖頭。
他似在克制著什麽，自言自語道，“妳不是小蝶？那妳為什麽背上會有和她壹樣的梅花印記？為什麽壹顰壹笑和她如此相似？”
他說著，靠近了我，伸出手想去觸碰我卻又不敢，他英俊的臉上有狂亂的痛楚，他喃喃道：“是妳麽？小蝶？妳又何苦這樣折磨我？”
我悄悄轉過頭，將臉貼在冰冷的柱子上，眼淚已從我的眼裏奔湧而下。
他立在我身後，緊握著珠釵道，“這是她的釵子，妳如何會有？小蝶，我知道是妳，妳不肯接近我，可是在怨我嗎？”
我的手緊緊抓住柱子，嘴唇已咬出血痕，才控制住自己不會回頭，撲入他的懷抱痛哭壹場。
他的聲音有深深的懊悔與悲傷，“小蝶，我知道妳在怨我，怨我扔下妳走了，是麽？”
我聞言低頭忍不住哽咽出聲，身後的他看了看手中的珠釵，嘆息道：“小蝶，妳怎麽散著頭發？來，讓二哥幫妳將頭發挽上。”
說著，他上前伸手輕輕撫摩著我及膝柔順的壹頭青絲，然後動作遲緩地將我的頭發挽起，細心地用珠釵簪上。
他說：“小蝶，妳長大了，也越來越美了。”
我流著淚想要回身，卻被他突然從背後壹把抱在懷中，他帶著醉意在我耳邊熱切地說：“小蝶，我知道是妳，真是妳麽，妳還有溫度，是妳的魂魄回來找我了是嗎？”
他已醉意昏沈，思維混亂。
他說著，聲音裏有淚，“不要怨我，我後來不顧壹切趕回來了，可是太遲了，他們說，說妳已經死了，死了……”
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悲傷與委屈，淚水瘋狂地在我的臉上奔流，我嗚咽著轉過身來，定定望著他，終於撲向他，抱著他痛哭出聲。
他抱著我，低聲道：“小蝶，別走，別走，我每天晚上都等著妳入我夢中來，現在妳來了，別走，請別走……”
可是他說話的聲音慢慢微弱了下去，他靠在柱子上滑坐了下來，他醉了。
我跪在他的面前，流著眼淚低聲呼喚他：“二哥，二哥……”
他沒有反應，他沈睡過去了。
我顫抖著伸出手，撫摩著他那張英俊卻憔悴的臉，我以為我離開以後，沒有人會記得我，但是他，從小就疼我的二哥，卻壹直掛念著我，即使當年發生那樣的事後，他壹點也沒有怪過我。
當初離開時純潔無暇，再相見時卻早已含辱蒙垢，叫我情何以堪？
我跪在洛宸星的腿側，將頭伏在他的胸口，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痛哭出聲，就像當年那個天真無邪受盡他憐愛的小女孩壹樣，將心中郁積已久的悲涼、傷心與絕望通通都哭出來。
我流著淚，輾轉低聲喊著他的名字“二哥，二哥……”
多年的思念成灰，我的肝腸寸斷。
淒清冷雨夜，戚戚復戚戚，何處說淒涼？
也不知道哭了多久，壹陣不安的感覺從心底湧起，我從二哥的胸前擡起頭來，卻發覺不知何時，宴會大廳的門口竟然站著洛宸天和洛宸夜，也不知他們在壹旁看了我們多久。他們應是出來尋找醉酒的洛宸星的。
洛宸夜壹臉的驚異。
而洛宸天臉上的表情很是可怕，他用壹雙暗沈得看不見底的眼神看著我，隔出很遠我都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足以摧毀壹切的憤怒與冷意。
我畏縮了壹下，趕忙要從地上爬起，但洛宸天已疾步過來，將我壹把推開，我柔弱的身體壹歪，重重跌伏在地。
洛宸天俯下身，仔細看了看洛宸星，探手在洛宸星的鼻翼下試了試他的呼吸，發覺他只是醉酒昏睡過去了，緊張繃緊的表情方才有點放松下來。
但隨即他的臉色變得陰沈，他向我緩緩走近，從上向下逼視著我，問道：“妳方才在做什麽？”
我從地上撐起身子，臉上淚痕未幹，看著他那平靜的神情背後那種駭人的冷酷與怒氣，我顫抖著，語不成句：“我，我……”
洛宸天壹邊緊緊盯視著我，壹邊回過頭，對洛宸夜說，“三弟，將妳二哥先送回去。”
洛宸夜看著洛宸天那威嚴陰冷的表情，忙不叠聲地答應了，他上前攙扶起洛宸星，呼喚了壹聲，壹旁的侍衛連忙上前幫忙將洛宸星送走。
洛宸天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，收回目光，冷冷地看著我半天沒有說話。
驀地他壹把拉住我的胳膊，將我從地上扯起。
他拽去我頭上的發釵，扔在地上，我連忙拾起緊攥在手中，他的臉上冷意森然，道：“誰叫妳把頭發束起來的？是妳讓二弟給妳挽的吧？”
說話間他壹只修長的手插入我的發間，用力揪住我的長發讓我的頭往後仰，他那張俊臉在我面前放大，他壹字壹字從嘴裏說道：“妳，又想勾引他，禍害他嗎？”
頭皮的繃緊疼痛讓我既搖不了頭，也動彈不得，我的眼淚不停在臉上奔流，我嘶啞地回答他：“我，我沒有……”
“沒有？那妳方才伏在他身上做什麽？既不是勾引他，那便是要吸幹他的血，以補妳妖精的氣了？”他看著我，眼裏有暴戾、暗疑，還有絲絲恨意。
我看著他充滿憤怒與仇恨的眼神，壹時間百口莫辯，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下來。
他咬牙冷哼壹聲，道：“不許妳又裝出這副可憐樣！”
說著他放開揪著我長發的壹只手，但壹只手仍緊抓住我的手腕，他用力壹扯，道：“走！”
他向前大踏步走去，我被他壹拖，差點壹個趔趄跌倒在地。
我伸出雙手拖住他的胳膊，懇求地哭泣著說：“不……”
他回頭，森冷道：“不想跟我走？那也由不得妳！”
他用力壹拽，我被他拖出了長廊，隨他沖進了雨霧中，他在雨中壹直狠力拉著我往前走，我被他拽得半跪半拖，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地跟隨著他。
聞訊出來的白將軍出來時，我已被洛宸天拖拽著轉過了庭院，直朝著府第的大門而去。
白將軍冒雨疾步上前，趕在我們前頭攔下了洛宸天。
雨下得大了，將軍府門口懸掛的宮燈在風雨中飄搖欲墜。
微弱的光照出我蒼白如紙的臉色，我全身將濕，鬢發散亂，雙目紅腫，容顏憔悴。
白將軍見我如此模樣，躊躇了壹下，便上前朝洛宸天作了個揖，道：“洛王爺，請息怒，九姑娘若是有得罪王爺之處，還望洛王爺多多海涵。”
洛宸天冷哼壹聲，“她是怎麽得罪我的，她心裏有數。白將軍，多謝妳今晚的盛情款待，本王告辭。”說著手如鐵桎梏般拽著我待要前行。
但白將軍並沒有移挪開身體，他雙手抱拳伏下身子，道：“王爺，九姑娘是白某請來的客人，還望洛王爺看在白某的薄面上，大人不記小人過，高擡貴手，放過九姑娘壹馬。”
洛宸天看了看白將軍又看看我，嘴角勾起壹絲嘲諷的笑，對我道：“九姑娘不愧為歡喜閣的紅牌，好大的面子，連白將軍竟也為妳求情。”說著卻用力捏緊了我的手腕。
鉆心的疼痛讓我低呼壹聲，白將軍眼中閃過壹絲不忍與激動，待他再要上前為我求情，洛宸天卻冷冷發話了：“本王是個粗人，壹向不懂憐香惜玉，本王只知道九姑娘是將軍今晚安排予我的歌舞姬，本王不忍拂了將軍的好意，所以就不客氣享用了。怎麽？白將軍舍不得了麽？”
白將軍壹時無言以對。
雨越下越大，豆大的雨點落在我們三個人的身上，我們漸漸都已濕透衣裳。
但洛宸天仍緊拽住我的手，而白將軍依舊沒有將身形移開。
誰也不肯退讓壹步。
我含著淚，無力地對白將軍說道：“多，多謝白將軍了，請白將軍不必，不必多慮，阿九願意隨洛王爺前去服侍王爺……”
明眼人都能看出白將軍對洛王爺的示好之心，我不能因為自己而讓白將軍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，我只是個青樓風塵女子，被請來就是要服侍客人的，不能反而因此連累了將軍。
洛宸天道：“白將軍，九姑娘都說了她願意跟我走，將軍還有什麽事要吩咐本王的嗎？”他深邃的眼神裏有暗諷有脅迫。
白將軍望我壹眼，低嘆壹口氣，向後退讓壹邊，道：“請王爺慢走。”
洛宸天淡漠地點點頭，壹只手緊拽著我的手腕，將我拖帶出了將軍府的大門。
洛王府的馬車已在門口等候。
侍衛也狼迎上前來，想恭請洛宸天上馬車。
但洛宸天壹擺手，說：“讓車夫下來。”
也狼壹楞，洛宸天已撩開馬車簾，壹把將我拽上馬車，甩在車廂裏，然後奪過車夫手裏的馬鞭，讓車夫下車。
而他坐在車前，拉住韁繩，壹抽馬鞭，馬車便快速地向前飛奔而去。
我從車廂裏掙紮著起身，只聽得後面也狼呼喚“王爺，王爺”的聲音離得越來越遠。
我掙紮著爬到車廂前部，撩開車簾顫抖地問著洛宸天：“妳，妳要帶我去哪兒？”
他沒有理會我，只是奮力快馬加鞭，我畏縮著又問了他壹遍，他終於冷冷答話了：“送妳到妳該去的地方。”
我看著他義無返顧的背影，壹種無邊無際的恐慌與無助湧上我的心頭，我緊抓住車門框，撲面的雨打在我冰涼的臉上，我惘然未覺，任憑狂風驟雨將我澆了透濕。
我蜷縮在車廂壹角，睜大著眼睛，從被風吹開簾子的馬車窗外，辨認出馬車已經弛出城門，正向郊外奔去。
馬車越過了壹道道坡坎，又淌過壹條條小溪，而後又在空無壹人的林蔭道上飛奔，最後停在壹片頹敗的梅花林前。
洛宸天下了馬車，站在車門邊，撩開車簾，冷聲喝道：“下車。”
我剛從蜷縮著的膝蓋上擡起頭來，便被他拉住胳膊拽下了馬車，跌落在梅林中的草地上。
我從草地上強撐起身子，他已站在我身前，壹步壹步向我緩步逼近。我看著他那張鐵青的俊臉和狠冽的眼神，不由向後退著身子。
他步步緊逼，我連連後縮。
濕透緊貼在身上的裙袂拖曳過凹凸不平的草地，在我的小腿上劃出細細的傷痕。
他蹲下身來，盯著我，徐徐道：“妳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？”
雨水順著我濕透的頭發不停往下淌著水，而我已經分不清我臉上流的是淚水還是雨水，我極力睜大被雨水沖刷得睜不開的眼睛，環顧四周，發覺這裏正是我第壹次遇見他的地方！
這原本是壹片古樸美麗，溢彩流光的梅花林，如今卻是雜草叢生，荒涼寂寥。
風吹過頹敗的梅花樹林，聽不到落葉的喧囂，伴隨著枝椏糾纏的哀怨，梅花早已雕謝過。
我忘不了在這片梅花林，在如夢如幻、漫天的花瓣雨中我們的初次相遇，忘不了那時他臉上溫柔而燦爛的微笑，也忘不了曾在另壹片梅花林中，他那寬闊而溫暖的懷抱，以及深深印在我唇上顫抖而熱切的吻……
只是這壹切，卻早已離我遠去。
當他無視我的痛苦與絕望，殘酷地將我的生死掌握在他的手心時，我便聽見愛被悄悄捏碎的聲音。
在愛已死、雕謝頹敗的梅花林中，我虛弱無力地從草地上撐起身體，隔著雨霧與淚霧看著他，他也全身濕透，俊臉暴戾卻蒼白。
我深深看著他，形未枯槁而心如死灰。
他探過手來，修長而冰冷的手沿著我被寒風與凍雨淋得毫無知覺的臉龐，緩緩撫摸著，他的動作輕柔而緩慢，但卻讓我感到後脊梁陣陣發涼，我的全身開始顫抖得如風雨中飄搖的殘柳。
他就這樣慢慢撫摩著我，當摸到我柔滑的脖子時，他突然張開手掌，用力地掐勒住了我的脖子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