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二十七章 胡麻請酒

　　“看樣子，我們還高估了他呢……”
　　黑色轎子裏，溫惋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，帶著些許笑意：“本以為這位保糧將軍，會不會是我那位堂弟挑出來的皇帝種子，但瞧著那像是山裏的泥腿子，又覺得他眼力不至於這麽低。”
　　“如今，那家夥居然扔下了自己身邊的人，獨自跑到這裏，這可不是傻到了連壹點戒備都沒有了？”
　　“想來只是壹個山匪而已，哪值得如此大驚小怪的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旁邊的天命將軍，沈著臉，似乎有些不喜歡這些人口中以輕蔑語氣說“皇帝種子”這幾個字的模樣，頓了頓，才低聲道：“此人已殺了我壹位壇主，壹位副壇主，幾十個教眾。”
　　“興許只是趕巧而已。”
　　轎子裏的人淡淡道：“門道裏的本事，千奇百怪，但可不見得都是能用在人前的，妳手底下那些壇主，確實各有本事，但多半不是正路子，擋不住人的生人的血氣。”
　　聽她這麽說，那位天命將軍，臉色明顯的沈了壹下，忽然道：“既找著了，那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總不會是連紅燈會的壹個莊子，妳都不讓我闖吧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“沒說不讓妳闖。”
　　那轎子裏的人道：“便是紅燈會，也不是攔妳，只是時機未到而已。”
　　“既然那人主動送上門了，那去拿來又何妨？”
　　“我陪妳壹起去！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說著陪著去，但在她下令時，旁邊的轎夫，便直接將轎子擡了起來，天命將軍反而只能跟著。
　　壹時間，壹頂黑轎，百余黑騎，身前有飛滿了蛾子的燈籠引路，周圍看不見的陰影裏，則有嗚嗚咽咽的怨鬼壹路隨行，便這麽著輕輕蕩蕩，穿過了夜色，徑往青石鎮莊子而來。
　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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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兄弟，妳以前是不怕的……”
　　而在此時的莊子裏面，胡麻迎著楊弓擔憂又期待的眼神，也沈吟了半晌，才慢慢給楊弓和自己倒上了酒，慢慢開口：“但妳如今卻是怕了，有沒有想過，這是為什麽？”
　　“我……”
　　楊弓沒讀過什麽書，最怕別人的反問，急著要開口，但說了壹個字，卻又沈默了下來。
　　良久，才低聲道：“我以前，是沒有活路啊，不拼命，又能怎樣？”
　　“其實現在也是壹樣的。”
　　胡麻輕輕嘆了口氣，道：“掙命搶活路，其實有兩種。”
　　“壹種是茍且偷生，反而只要死不到我頭上，那就能活著，活的不壹定多好，旁邊只要還有比自己差的，那就滿足了。”
　　“另外壹種，則是奮起而擊，管他什麽貴人老爺，香主管事，誰敢惹了自己，那就硬著頭皮上去……而妳，之前壹直都是後面這種，也是我佩服的。”
　　“當初的伱，在紅燈會裏，便敢跟鄭大香主做對，憑真本事搏前程，誰不佩服妳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楊弓聽著，若在以前，只會覺得得意洋洋，但如今，倒是有些糾結了。
　　“我現在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胡麻擺了擺手，剛剛壹直聽楊弓說，如今卻要他聽自己說了，慢慢道：“以前在紅燈會裏時，妳除了跟那鄭大香主作對，也有另外壹種活法：”
　　“那便是踩著妳兄弟的腦袋往上爬，先不管身邊的人，跑去姓鄭的那裏磕個頭，難道還討不得壹碗飯吃？”
　　“再看現在，其實又有多少分別呢？”
　　低低嘆了壹聲，道：“以前妳是和壹幫活不下去的兄弟壹起搏命，如今，妳卻是帶了這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搏命，那妳是準備像以前壹樣拔刀相向，還是想扔了自己，自己活著？”
　　“想來妳若是把山裏的事情壹扔，獨自跑真理教那邊去，對方能容妳的。”
　　“甚至就算妳不去真理教，只是不管這山裏的事，獨自卷壹批財寶，跑到什麽地方躲起來，過妳的小富貴日子，那也是可以的。”
　　“只是，這世道會越來越亂，妳躲了這裏的事，卻躲不了那裏的事，妳能躲這壹會，卻躲不了下壹會，而這山裏的百姓，更是連這壹年的時間，都躲不掉了……”
　　“大家，都是沒有活路的人了，所以才會跟著妳拼命，那妳，又打算怎麽辦？”
　　說到了這裏，他才輕輕嘆了壹聲，端起了酒碗，道：“反倒是這個磕頭的機會，從早先到現在，壹直都有的啊……”
　　楊弓聽了胡麻這壹席話，只是定在了那裏，他努力的理解著，覺得有些聽懂了，還有壹些沒有聽懂，但有些關鍵處，倒是明白了過來：
　　沒有活路。
　　但還有磕頭的機會……
　　與其說是胡麻這番話說動了他，倒還不如說是胡麻此時的目光，讓他想起了剛進紅燈會的那壹陣子，他忽然咬了咬牙，像是在跟自己置氣似的，狠狠咬著，然後端起了酒碗：
　　“我從小沒人教過，所以，我也只知道壹種活法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“那就記著這種活法。”
　　胡麻與他碰了壹下，將這碗烈酒幹了下來，眼睛也微微發紅，認真的看著楊弓，道：“從妳過來開始，我就知道妳根本不會選別的，若妳真會選，這會子早就跑了，還來找我說什麽？”
　　“但既然來了，那我也可以給妳交個實在的底，妳不需要擔憂什麽……”
　　“對方或許厲害，但妳身邊的人，卻更厲害，別看他們奇人異寶多，只要妳壹直記著自己重兄弟的這份情誼，那妳身邊的奇人異寶，也不會比那些真理教的人少了……”
　　“只要妳記得，妳與別人相比，無甚優勢，但惟獨這個出身，卻是比別人比不上妳的……”
　　“妳從壹開始紅燈會的紅香小哥，到了如今的保糧將軍，不是靠了什麽奇謀妙計，靠了什麽聲名威風，只是，因為這些人選擇了信妳而已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楊弓聽著他的話，心裏已是豁地壹驚，表情竟顯得有些艱難：“可是，可是嶽丈說過，此乃愚夫，最好哄騙……”
　　“是。”
　　胡麻看著他，正色回答：“妳嶽丈說的沒錯，妳也需要多信他的，但我如今要告訴妳的，卻是另外壹個層面的東西，那些人，確實是天底下最好哄騙的人……”
　　“但好哄騙，不代表著他們沒認識，他們最固執，也最有力氣。”
　　“妳要敬他們，也要怕他們……”
　　“只要妳記著了這個話，那麽，從這壹刻開始，這天底下九成九的人都站在了妳這邊，那妳以後，還有什麽好怕的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“喀喇……”
　　就連楊弓，也沒想到，胡麻會忽然跟他說這個，作為他的機敏與直覺，其實前面胡麻對他說的話，他已隱隱的有所感知，但最後這番話，卻是完全的出乎了他所有的意料。
　　胡麻說的話，卻是簡單直白，偏生有種直接而強烈的血量，壹下子就轟進了他的心裏。
　　他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麽了不起的東西，竟是連嘴唇都有些顫抖了起來，良久，才顫聲道：“兄弟……妳，妳跟我講的，是什麽？”
　　胡麻向著他笑了笑，道：“是壹些這世界還沒出現過的道理，我也只是學了皮毛，若妳想問，那可以理解為，此乃天書之秘。”
　　楊弓呆了壹呆，居然不懷疑胡麻的話，只是本能的搖頭：“不對啊，天書怎麽會這麽簡單？我嶽丈讓我學兵法，讓我看文章，我都看得頭大，學不懂……”
　　“但妳說的，壹點也不繞口，但偏偏就是讓人聽著……聽著有勁！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“所以才稱之為天書，不是麽？”
　　胡麻認真的看向了楊弓，道：“我傳妳的這道天書，貴就貴在，人人可學，簡單直接，讓妳不會再怕。”
　　“剛告訴妳的，連破個題都不算呢，還有很多厲害的，妳想不想聽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楊弓壹時激動的，連臉皮都脹紅了，先前進莊子時的頹喪，已是忽然壹掃而空，咬緊了牙關，用力點著頭，剛想說話，卻忽然聽到，莊子外面，猛然起了壹陣狂風。
　　隱約有馬蹄奔騰之聲快速逼近，夾挾著壹些鬼哭神嚎聲音，就連剛剛被楊弓拴上了的莊子大門，都忽然被狂風吹擊，兩扇已經略略松動的門板，也晃晃蕩蕩，發出了激烈的碰撞聲音。
　　“不好……”
　　楊弓驟然吃了壹驚，起身抓起了身邊的刀，驚道：“壞了……”
　　“他們真的過來抓我了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“不必擔心，坐下來繼續吃酒。”
　　胡麻聽著外面的動靜，卻是表情平淡，向楊弓道：“這壹場酒，是我請妳的，既是我請妳的，那便保證妳喝的痛快，無人敢來擾妳。”
　　說著話時，便也微微的轉頭，就看到了正托著下巴，看著他們這場無聊飲宴的小紅棠，也正好奇的向了莊子外面打量。
　　見著了胡麻目光向自己看來，又輕輕點了點頭，小紅棠這回終於高興了起來，忙跑到了墻邊，抓起了那把吃灰的罰官大刀，壹溜煙的翻過了墻頭去了。
　　楊弓呆呆的，看了壹眼翻墻走了的小使鬼，又看了壹眼表情淡定的胡麻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　　胡麻則是看了他壹眼，道：“我的問題，妳還沒有回答，作好準備，聽我要給妳講的東西了沒有？”
　　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