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少年功與名第壹百二十壹章 二女初見

　　“鶯兒……快救救我！”
　　江都郡主倩影匆忙的走進江南俏脂粉店。帶起壹陣幽幽的香風。
　　店內早已被侍衛清空，陳鶯兒有些愕然的站起身，迎上前去。
　　“郡主，妳怎麽啦？”
　　江都郡主纖手緊緊抓住陳鶯兒的手臂，如同溺水之人撈到了壹根救命稻草壹般，神情惶然的道：“鶯兒，不好了，皇祖父已下了旨，命欽天監官員給我擇黃道吉日，日子定下之後，我便要與長興侯的兒子耿璿成婚了……”
　　陳鶯兒也吃了壹驚：“這麽快？”
　　江都郡主俏容苦澀道：“耿璿隨他父親耿炳文出征西北，平定寇亂，近日已班師回京，我與耿璿的婚事是數年前便定下的，鶯兒，這回我躲不過去了……”
　　說罷，郡主的美目已淚珠盈眶，梨花帶雨了。
　　陳鶯兒悄然抿了抿薄唇，道：“郡主的意思是……不願嫁給那耿璿？”
　　江都郡主點頭，咬著下唇幽幽道：“鶯兒，易地而處。妳願意嫁給壹個素未謀面，不知高矮胖瘦，不知為人品性的陌生男子麽？我們女子原本應該從父從夫，終身大事本由不得我們做主，數年前我已認命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
　　“可是什麽？”
　　江都郡主俏臉帶淚，雙頰卻浮起兩團紅暈，煞是迷人。
　　“可是……前些日子，我不是抓了蕭凡的……那裏嗎？妳說過的，我的名節已汙，除了蕭凡，再也嫁不得別人了，我……我怎麽能以這受汙的身子，坦然嫁給耿璿？”
　　陳鶯兒似笑非笑的瞧了她壹眼。
　　名節已汙？這恐怕只是其中的壹個說法罷了，多半是郡主瞧著蕭凡面貌英俊，風流卓爾，談吐溫文，所以對他動了心吧？
　　想起蕭凡，陳鶯兒芳心不覺又是壹陣莫名的煩躁。丁醜科案結束，蕭凡在朝堂上以近乎奇跡般的手段，神奇的扭轉了乾坤，陳鶯兒聽說以後，心中可謂五味雜陳，既覺得驚訝，又有些遺憾，畢竟她應該恨蕭凡的，恨不得他死了才好。可是不知怎的，心中更多的，卻是發自肺腑的欣喜，同時也感到些許自豪，仿佛蕭凡扭轉乾坤，她臉上也有光彩，畢竟是她陳鶯兒的未婚夫婿，盡管這夫婿只是“曾經”的夫婿。
　　女人的心，永遠是復雜多變的，或許連她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真實的感情。——每天照鏡子照得最多的就是女人，可哪個女人在面對鏡子的時候，能真正看清楚自己的臉？
　　愛與恨的糾纏，它們在心中狠狠的揉成壹團，然後再將它們分離開，愛還是愛，恨還是恨嗎？個中滋味，誰能分辨清楚？
　　陳鶯兒對蕭凡就是這種感覺，有時候她恨不得抄起壹把菜刀沖進蕭凡的家裏，然後壹刀砍死他，有時候她又想緊緊將蕭凡的頭攬在懷裏，然後用壹種吵架後和好的妻子語氣告訴他：“咱們別鬧了。回家吧。”
　　女人的愛與恨，常常在壹線之間反復，為什麽那麽多男人都覺得女人不可理喻，蠻不講理？因為連女人自己都不知道她對妳到底是愛還是恨。——女人是不是很可恨？當妳這麽想的時候，說不定女人覺得妳更可恨。
　　“鶯兒，鶯兒！”郡主的喚聲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，驚醒了沈思中的陳鶯兒。
　　“啊，郡……郡主，怎麽了？”陳鶯兒回神，俏面不由泛上幾許潮紅。
　　江都郡主奇怪的道：“我應該問妳怎麽了？發什麽呆呢？壹會兒咬牙切齒，壹會兒又滿面桃花，跟發了癔癥似的，妳在想什麽？”
　　“我……我這不是在想怎麽解決妳的婚事嘛……”陳鶯兒略顯慌亂的掩飾道。
　　江都郡主聞言俏臉頓時綻出光彩，壹把抓住陳鶯兒的纖手，哀求道：“好鶯兒，妳快幫我想想辦法吧，我……我不能嫁給耿璿……”
　　陳鶯兒噗嗤笑出聲來，作弄般眨著大眼，笑道：“妳不嫁耿璿，那妳打算嫁誰呀？”
　　“我……”江都郡主語塞，俏臉飛上壹抹紅霞，然後她嘟著小嘴，咕噥道：“……反正我不想嫁耿璿，嫁誰都可以……”
　　陳鶯兒悠悠道：“解鈴還需系鈴人，妳若不想嫁耿璿，便只能找蕭凡了，畢竟……”
　　陳鶯兒嘴角勾起壹抹淺笑，“畢竟，汙了妳的名節，害得妳不能嫁人的人，是蕭凡，他若是個男人，就必須對妳負責，妳不找他找誰？”
　　江都郡主嚇了壹跳，纖手捂著小嘴，吃驚地道：“難道……難道妳要我主動去找蕭凡？我……我如何跟他說？”
　　陳鶯兒眼中閃過壹道復雜的光芒：“實話實說，都已經這個時候了，妳若不跟他說實話，還想拖到什麽時候？欽天監的官員馬上就要選定日子了，妳覺得妳還有時間耗下去嗎？”
　　江都郡主俏臉越來越紅，她忸怩的絞弄著手指，訥訥道：“可……可我是個未出閣的女子，就這樣跑到他家裏……然後要他對我負責，這……這也太瘋狂了！傳出去我還要不要活啦？再說……再說他已有了壹位夫人，我這樣冒冒失失到他家去，算什麽？”
　　陳鶯兒嘆道：“郡主，面子和幸福，妳只能選壹樣，妳選什麽？”
　　“幸福！”江都郡主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。
　　……
　　江都郡主走了，滿懷壹種上戰場殺敵般的壯烈，平素柔柔靜靜的女子，今日竟走得殺氣騰騰，直奔蕭府而去。
　　陳鶯兒懶懶的倚在門框邊，美目不知怎的，竟盈滿了晶瑩的淚水。
　　“小姐，算了吧。愛已不是愛，恨也不成恨，妳如此折磨自己，何苦呢？”抱琴走到陳鶯兒身邊，為她拭去了眼角的淚水。
　　分隔數月，抱琴小丫鬟原本稚嫩的嬌顏，如今也變得有些寡歡，姑爺在江浦陳家時尚不覺得如何。壹旦離開，她的心就像缺了壹塊什麽東西似的，空落落的很難受。
　　陳鶯兒使勁抹了抹淚，不自覺的挺起了胸膛，聲音已變得沈靜：“不，我壹定要再試壹次。蕭凡若有膽子為了那個小乞女而不娶郡主，那我陳鶯兒就真服了他，他若為了小乞女可以連郡主都不要，那麽他不要我也是情理之中，我還有什麽理由恨他？所以，我壹定要試壹次，不然這輩子我不會甘休！”
　　※※※
　　江都郡主鸞駕壹路急奔，很快到了蕭府門口。
　　侍立鸞駕旁的侍女墨玉上前敲開了蕭府的門，張管家那張迷茫的老臉出現在眼前。
　　“江都郡主來訪蕭大人，速速迎駕！”墨玉挺著小胸脯，脆生生的喝道。
　　“啊？我家老爺他……”
　　沒等管家說完，江都郡主便下了鸞駕，迫不及待推開身前的錦衣侍衛，像個沖鋒陷陣的敢死隊員似的，絲毫不顧郡主的儀態，擠開堵在側門的張管家，然後拔腿便往蕭府內堂跑去。
　　“嘿！這人誰呀？誰呀？妳到底是郡主還是響馬？有妳這麽橫沖直闖的嗎？”張管家急了，跟在郡主後面壹溜小跑，邊跑邊喊道。
　　江都郡主充耳不聞，她小臉漲得通紅，不顧壹切地往裏奔跑，跑過照壁回廊，穿過前堂外的壹片小桃林，落英繽紛的桃花瓣在她的裙裾下搖曳飄舞，帶起壹陣幽幽的暗香。
　　此時她什麽都顧不得了，她只想趕快找到蕭凡，趁著她女兒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還沒消失以前找到他，然後做壹件有生以來最大膽的事情，——逼婚。
　　她不想嫁人，只因她對未來未知的惶恐，然而她不得不嫁人，只因她是壹個命運被人擺布的女子。女兒家誰沒有閨秘中暗自幻想過未來夫君的模樣？幻想過後誰沒有因此而悄悄羞紅了俏顏？江都郡主也不例外。
　　她只見過蕭凡數面，還談不上對他有多麽深刻的感情，對她來說，蕭凡是壹個夢，少女時代的夢，夢中的夫婿雖不曾駕著五彩的祥雲來迎娶她，可他至少風度翩翩，面貌英俊，談吐斯文，再多壹點點小小的頑皮，小小的脾氣，還有與她小小的曖昧……
　　想來想去，郡主夢中的人兒，竟與蕭凡的形象暗暗相合，絲絲入扣，分毫不差，原來……幾經夢回，燈火闌珊處的人，竟然是他，這是不是上天安排的緣分？
　　如果在這世上，她必須要選擇嫁給壹個男子的話，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蕭凡。很多女人情願壹輩子活在夢裏，江都郡主便是其中之壹，很傻，但無悔。
　　耳邊只聽見呼呼的風聲，眼前的景色在不停的倒退，江都郡主纖手微微提著裙裾，穿過蕭府的前院，前堂，內堂，在蕭府下人們的愕然註視下，壹路長驅直入，很快便進了月亮門。
　　她喘著粗氣，略帶幾分野蠻的壹把推開內院蕭凡的臥房門。
　　“砰！”
　　門被推開，裏面的情景讓她吃了壹驚。
　　蕭凡並沒在裏面，蕭畫眉正盤腿坐在床榻上，床榻上擺滿了大小不壹的雪白銀錠，蕭畫眉壹手摟著銀子，另壹只手在床邊扒拉，壹錠壹錠正數得極為陶醉。
　　門突然被推開，蕭畫眉嚇了壹跳，小財迷下意識的趕緊環手攏住大堆的銀子，然後小臉警惕的朝門口望去。
　　江都郡主是大皇子懿文太子的長女，蕭畫眉是四皇子朱棣的幼女，這是這對兒堂姐妹今生第壹次見面。
　　見面的氣氛很尷尬。
　　壹個楞楞的站在門口，眼睛睜得大大的，另壹個盤腿坐在床上，兩手緊緊抱著銀子，二人大眼瞪小眼，就這樣呆呆的對視著。
　　人生的相遇可以有很多種方式，但這對堂姐妹的見面，無疑是最奇特的。
　　良久……
　　“妳找誰？”蕭畫眉仰起小臉，警惕的問道。
　　“我……找蕭大人。”江都郡主艱難的咽了壹下口水。
　　“妳是誰？”
　　張管家氣喘籲籲的趕到，喘著粗氣道：“夫人……江，江都郡主駕到……”
　　說完面色古怪的看了郡主壹眼。
　　郡主尷尬的笑了笑：“……對，郡主駕到。”
　　蕭畫眉仔細打量郡主，靈動的眸子露出了悟之色。
　　她朝管家揮了揮手，道：“知道了，妳下去吧。”
　　張管家再次好奇的瞧了郡主壹眼，然後退了出去，房裏只剩兩位郡主娘娘互相對視。
　　江都郡主好奇的打量著畫眉，盯著看了半晌，忍不住問道：“妳……妳就是蕭大人的夫人？”
　　蕭畫眉重重的點頭：“對！”
　　隨即她也問：“妳……認識我家相公？”
　　江都郡主不由壹陣心虛，眼睛轉了轉，低頭輕聲道：“對。”
　　兩個女人面對面，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彼此的底細，頗有幾分暗戰的味道。
　　蕭畫眉烏黑的大眼睛眨了幾下，然後腿兒壹撇，下床趿上鞋子，慢慢走到郡主面前。
　　江都郡主心中壹陣慌亂，不知怎的，她竟有壹種小妾面對大婦時的緊張感，盡管眼前的大婦實際上還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，卻也忍不住兩腿發顫，幾乎有種拔腿就跑的沖動。
　　蕭畫眉站在郡主面前站定，肆意的在郡主身上打量個不停。最後她的目光落定在郡主高聳的胸脯上，她盯著郡主的胸脯看了許久，接著又看了壹眼自己平坦的胸脯，小臉寫滿了羨慕，終於遺憾的嘆了口氣，神情顯得很頹然。
　　伸出小手，蕭畫眉的纖指在郡主高聳的胸脯點了壹下，觸手的彈性讓畫眉猶感挫敗。
　　“妳的胸真大……”蕭畫眉不無羨慕的道：“……相公肯定喜歡胸大的女子。”
　　“呀！”郡主被畫眉的非禮嚇得情不自禁的倒退壹步，雙手緊緊捂著胸，小嘴驚呼出聲。
　　她對蕭家這位大婦的古靈精怪感到頗有些不適應。
　　“妳找我家相公做什麽？”蕭畫眉羨慕完郡主的大胸，冷不丁問道。
　　“我……有事。”郡主逐漸適應了畫眉的跳躍性思維。
　　二人似乎都不是很多話的人，場景再次陷入沈默。
　　眼波流轉，看到滿床白花花的銀錠，郡主沒話找話：“妳……在忙呀？”
　　畫眉點點頭，隨即兩眼壹亮：“妳有空嗎？”
　　蕭凡不在，郡主當然有空。
　　畫眉興致勃勃道：“走，幫我個忙……”
　　“什麽忙？”
　　“幫我埋銀子。”
　　郡主：“……”
　　於是，壹大壹小兩位郡主扛著鐵鍬，鋤頭，賊兮兮的竄進了後院，開始挖坑，埋銀子。
　　壹個時辰後，白花花的銀子埋下去，兩個光鮮亮麗的郡主也變成了臟兮兮的臟美人兒。
　　畫眉滿足的長籲了口氣，小臉洋溢著快樂歡欣的笑容。眼波壹轉，瞧見郡主臟兮兮的臉，頓時咯咯笑出了聲。
　　郡主瞧著臟兮兮的畫眉，也笑了起來。
　　兩個原本是情敵的女人，竟莫名其妙的建立起了屬於女人的友誼，很微妙的感覺，似乎兩人之間有壹根無形的線，將她們連在了壹起。
　　郡主笑著笑著，忽然心頭升起壹股怪異的感覺。——我不是來逼婚的麽？為何被逼婚的正主兒沒見著，反而跟他的夫人壹起埋銀子去了？逼婚逼出這麽個光景，哪個環節出了問題？
　　※※※
　　蕭凡回到家，走進內院的臥房時，看見的便是這麽壹幅景象。
　　壹大壹小兩位郡主渾身臟得像剛從土堆裏刨出來的泥人兒似的，站在壹塊兒互相對視，還沒心沒肺的笑。
　　蕭凡大吃壹驚，這怎麽回事兒？江都郡主怎會在我家？還變成這麽壹副鬼樣子。
　　來不及細想，蕭凡趕緊整了整衣冠，走進了房門，朝郡主長長壹揖，溫聲道：“下官蕭凡，參見郡主殿下……”
　　江都郡主見苦苦等待的冤家終於出現，美眸頓時壹亮，柔柔靜靜的她，不知從哪裏鼓起的莫大勇氣，還沒等蕭凡站直身子，她便如發現獵物的野豹壹般，壹個箭步沖到蕭凡面前，出手快如閃電般揪住蕭凡官袍的前襟，然後拖著蕭凡便往門外走去。
　　壹邊走她還不忘回頭朝畫眉文靜的笑：“夫人，失禮了，我……找妳家相公有點事……”
　　蕭凡被她揪住前襟，頓時大驚失色的手腳亂刨，口中失聲道：“什麽情況？什麽情況？”
　　江都郡主不知哪來的力氣，使勁奮力壹拉，蕭凡便消失在房內，叫聲也越來越遠……
　　蕭畫眉定定站在房內，看著二人遠去，許久輕輕嘆了口氣，稚嫩的小臉慢慢泛起幾許輕愁，神色間湧上幾分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復雜和世故。
　　咱們蕭家……也許要多壹個女主人了呢。
　　※※※
　　蕭府前院的桃林內。
　　“砰！”
　　蕭凡被粗魯的郡主使勁按在了壹株桃樹上。
　　“妳要嫁給我！”江都郡主俏臉紅如晚霞，但語氣卻像劫道的土匪壹般惡狠狠的。
　　“啊？”蕭凡傻眼望著郡主。
　　二人沈默……
　　“剛才說錯了，我要嫁給妳！”郡主好不容易鼓了半天的氣勢頓時壹窒。
　　這麽直接？
　　蕭凡兩眼發直的盯著郡主，聞言下意識的壹扭身子，羞紅著俊臉嗔道：“……討厭。”
　　郡主俏臉發黑：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