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使臣將王命 第壹百九十壹章 逼王見駕

　　把北平鬧個雞飛狗跳，朱棣就不得不見欽差了，誰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經營多年的地盤被人糟踐。
　　方孝孺出了個挺陰損的招兒。
　　至於怎樣把北平鬧得雞飛狗跳，這壹點，蕭凡頗有心得。
　　他本來就是個善於制造事端的人，別人謂之“不守本分”，蕭凡覺得這叫“活潑可愛”。
　　“師父，妳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是什麽？”
　　第二天壹早，蕭凡將太虛拉到壹邊神秘兮兮的問道。
　　太虛壹楞，飛快道：“有酒有肉，大吃大喝……”
　　“太狹隘了，有高尚壹點的嗎？”蕭凡很不贊同師父的胸無大誌。
　　“壹手摟著青樓的粉頭，壹手搖骰子賭錢，……這算不算高尚？”
　　蕭凡嘆氣，喃喃道：“妳倒是吃喝嫖賭樣樣不耽誤，簡直是出家人的敗類啊……”
　　“妳問我這個什麽意思？”
　　蕭凡嘿嘿笑道：“師父，有樁美差交給妳做，妳想做什麽都可以，妳幹不幹？”
　　太虛狐疑道：“妳這麽好？又想什麽花招整我？”
　　蕭凡笑道：“師父多慮了，徒弟這是想孝敬您呢。”
　　太虛嗤笑道：“小王八蛋，妳沒事對道爺呼來喝去的，今兒吃錯藥了，居然認得‘孝敬’二字怎麽寫了？吃喝嫖賭要花銀子的，真有這份孝心，給我千兒八百兩，讓道爺我出去樂樂……”
　　蕭凡笑瞇瞇道：“不用花錢，在這北平城裏，妳想幹什麽都不用花壹兩銀子，妳就當這北平城是妳開的，全城的姑娘都是妳老婆，全城的飯館商鋪都認妳當掌櫃，看見想吃的就上去吃，看見好看的姑娘就上去摸，千萬別拿自己當外人。”
　　太虛聽得兩眼發直，看著蕭凡的目光就像看著壹個瘋子。
　　沈默許久，太虛悠悠道：“貧道活了壹百多歲，老是老了點兒，可我沒老糊塗，真按妳說的做，妳當北平都指揮使司和燕王府親軍是吃幹飯的？壹準兒把我射成篩子，妳小子想害我？沒門兒，貧道絕不上妳的當！”
　　蕭凡苦笑道：“師父，我真是壹番好心啊，別人在北平這麽做當然不行，可師父妳忘了，妳徒弟我是朝廷派下來的欽差呀，只要他們沒公然舉著旗子造反，他們名義上就是朝廷的臣子和將士，誰敢對欽差不敬？誰敢治欽差的罪？您就放心大膽的使勁糟踐吧。”
　　太虛疑惑道：“妳為何要我這麽做？”
　　蕭凡笑瞇瞇的道：“因為我是欽差呀，這輩子好不容易當了回欽差，如果不作威作福壹番，老了以後回想當年，會不會覺得很遺憾？”
　　太虛想了想，點頭道：“妳的這個解釋很合理……”
　　中午時分，某個人聲鼎沸，熱鬧喧囂的飯鋪裏，壹個身著邋遢灰色道袍的老道士吃完面前桌上壹大堆佳肴，滿足的打了個飽嗝，露出舒坦的神情，然後起身拍了拍屁股便往外走。
　　店夥計壹楞，急忙攔住他：“這位道爺，妳還沒付帳呢。”
　　老道士眼壹瞪，惡聲惡氣道：“付什麽帳？道爺在京師下館子從來不給錢的！”
　　夥計急了，擼著袖子道：“老家夥，想吃霸王餐？”
　　老道士瞪了他壹眼，道：“我就吃霸王餐了，怎麽著吧？朝廷欽差大人讓我吃的，妳有膽告我去呀！知道欽差是什麽人嗎？欽差代表天子！欽差說的話就是天子說的話，道爺我這是奉旨吃霸王餐，妳有意見嗎？”
　　夥計壹窒，大怒道：“哪裏來的老瘋子，吃了霸王餐還敢胡亂造謠，找打！”
　　說罷揮拳便朝老道士臉上揍去。
　　老道士渾不在意的哈哈壹笑，伸手壹撥便將夥計的手撥開，夥計身形壹個踉蹌，接著愈發大怒，店裏其他幾名夥計也怒氣沖沖上來幫手。
　　壹番相鬥，動靜頗大，飯鋪碗碟桌椅碎了壹地，客人們紛紛驚恐四散。
　　待北平都指揮使司的軍士聞訊趕來時，老道士打完了人早已揚長而去，只留下壹地破碎的殘屑和哀嚎呻吟的店夥計。
　　與此同時，北平城內另壹家青樓裏。
　　壹個黑臉虬髯大漢剛穿好衣服，愕然睜著眼對龜公道：“什麽？嫖妓還要給錢？這是哪國的規矩？”
　　龜公勃然變色：“……”
　　青樓眾打手面帶兇色圍上前……
　　砰砰乓乓……
　　又是壹場慘烈的打鬥……
　　同樣的事情在北平城四處上演，這壹天的北平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，飯鋪，青樓，賭檔，布莊，很多都遭了殃……
　　樁樁件件分明顯示與剛進城才壹天的朝廷欽差儀仗親軍隨從有關。
　　北平十數家商戶掌櫃叫苦不叠，紛紛於北平知府衙門鳴鼓告狀，聲淚俱下控訴欽差屬下的罪行。
　　此事非同小可，北平知府得知與欽差大人扯上了關系，不敢擅自做主，急忙將此案上報給北平都指揮使司，北平都指揮使亦不敢進欽差行轅拿人，於是又上報給燕王府，燕王府左護衛指揮張玉聞訊壹凜，急忙向正在裝瘋賣傻的燕王朱棣稟報。
　　朱棣大怒，北平是他苦心經營多年的根據地，怎能任由蕭凡縱容屬下胡來？當下朱棣命張玉帶上燕王府侍衛將犯案的欽差親軍捉拿入獄。
　　張玉領命而去。
　　就在他帶著燕王府侍衛氣勢洶洶直奔欽差行轅戒臺寺的同時，城外駐紮的欽差儀仗親軍亦奉蕭凡之命，緊急調撥壹千人入城。
　　戒臺寺外，壹把椅子端端正正放在戒臺寺大門口正中，蕭凡身著欽差官服，威風凜凜，壹臉肅穆的坐在椅子上，凜然冷對張玉及燕王府眾侍衛。
　　“妳們憑什麽抓人？本官的屬下所犯何罪？”蕭凡面沈如水，語氣如冰。
　　張玉眉梢壹挑，忍住氣道：“欽差大人，貴屬在城中張狂跋扈，橫行霸道，他們在飯鋪酒樓吃飯不給銀子……”
　　蕭凡鼻孔朝天，冷冷哼道：“在京師的飯鋪裏吃飯，從來不用給銀子的，本官的屬下習慣了。”
　　張玉壹窒，咬著牙道：“他們買東西也不給銀子……”
　　“在京師的店鋪裏買東西，從來不用給銀子。”
　　“他們嫖妓也不給銀子。”
　　蕭凡大吃壹驚，愕然問道：“妳們這裏嫖妓要給銀子的？”
　　張玉張大了嘴，目瞪口呆：“……”
　　蕭凡壹臉迷茫的回過頭，問他身後站著的曹毅和太虛：“男歡女愛，多麽美好和諧的事情，幹嘛要給銀子？”
　　曹毅和太虛壹齊搖頭：“沒聽說過，聞所未聞……”
　　“稀奇古怪，男女情感交流，為何要給錢呢？把我們當什麽人了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張玉怒極，大喝道：“欽差大人，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，貴屬觸犯明律，末將不得不拿人，還望欽差大人勿復阻攔來人，進寺拿人！”
　　“誰敢！張玉，妳想造反嗎？”蕭凡站起身怒目而視，凜凜官威令燕王府侍衛躊躇不敢前進壹步。
　　隨著蕭凡話落，寺內忽然湧出大批手執長刀弓弩的親軍，人人面色兇惡的盯著張玉及燕王府侍衛。
　　燕王府侍衛紛紛長刀出鞘，毫不示弱的跨上前壹步，與蕭凡的親軍針鋒相對，情勢頓時陷入劍拔弩張，雙方廝殺壹觸即發。
　　蕭凡陰森壹笑，目註張玉道：“張將軍，膽敢冒犯天子欽差，對本官刀兵相向，這是妳的意思，還是燕王的意思？妳打算讓燕王背上謀反的罪名嗎？”
　　怒意滿面的張玉聞言頓時神色凝重，當下高舉右手，對侍衛冷喝道：“收刀，退！”
　　燕王府內。
　　“今日午間，欽差蕭凡縱容屬下親軍結隊出行，於鬧市中胡作非為，犯下累累罪案……”
　　張玉端坐在朱棣面前，眼瞼半垂如實稟報蕭凡的形跡。
　　朱棣斜躺在壹張描著金線鑲著珠玉的華麗胡床上，頭上搭了塊白巾，聽著張玉的稟報，朱棣黝黑的面皮忍不住急速抽搐了幾下。
　　“他們都幹了些什麽？”
　　張玉道：“今日他們共計在十余家飯鋪酒樓白吃白喝，與店家起了爭執後，砸爛店鋪桌椅碗碟無數，打傷夥計無數，在十余家青樓嫖妓，嫖完不給銀子，又將青樓砸得稀爛，晚間還燒了壹家綢緞莊，北平知府衙門的人剛剛才把火撲滅……”
　　朱棣勃然大怒，將頭上白巾狠狠扯下壹扔，大吼道：“蕭凡這個混帳欺人太甚！在本王的封地焉敢如此張狂？張玉，馬上調兵，將戒臺寺給本王圍起來……”
　　壹旁的道衍和尚急忙道：“王爺，萬萬不可！別忘了蕭凡是欽差身份，動他等於是公然謀反啊！眼下時機未到，諸事未妥，切不可因小失大。”
　　朱棣怒道：“本王在京師時便受他百般欺淩，現在他到了本王的封地，莫非我還要受他欺淩不成？這是什麽道理？”
　　道衍沈聲道：“王爺真要殺他嗎？您別忘了蕭凡入北平以前命武定侯郭英調了四萬兵馬直趨大名府，此舉是何用意？壹旦欽差有了任何差池，郭英必以燕王謀反論處，揮兵直入北平府……”
　　“本王麾下十余萬驍勇百戰將士，會怕這區區四萬人？”朱棣氣得大叫。
　　道衍慢吞吞道：“王爺，您的意思是，為了這幾家飯鋪，青樓，您不惜頂著謀反的罪名，傾麾下之將士，公然與朝廷大軍打壹仗？王爺，您是這個意思嗎？”
　　朱棣壹窒，長長呼吸幾次，生生忍下了這口惡氣。
　　為了幾家飯鋪青樓謀反，恐怕是史上最沒名堂的謀反了，可以想象，他朱棣肯定不會名垂青史，朱棣當然不會幹這種蠢事。
　　道衍見朱棣漸漸平靜，微笑道：“王爺，您也該見蕭凡了，您裝瘋多日，為的不就是演給這位欽差看的嗎？”
　　朱棣冷哼道：“本王不見，晾他幾日再說，他把北平城燒了本王便算他有本事……”
　　話音剛落，壹名侍衛急匆匆跑進來，單膝跪地行禮道：“稟王爺，欽差蕭大人的親軍剛剛在知府衙門尋釁鬧事，把整個衙門的衙役，捕快，雜役打得遍體鱗傷……”
　　“嘶——”朱棣瞋目裂眥，倒抽壹口涼氣。
　　道衍苦笑道：“王爺，再不見他，恐怕離他火燒北平城的日子不遠了，這人的手段咱們都領教過，世上沒他不敢幹的事……”
　　張玉急忙點頭，嘆息道：“末將原以為他蕭凡是個斯文的讀書人，沒想到我錯了，這人從裏到外其實是個十足的無賴潑皮……”
　　道衍深深的看著張玉，眼中有壹種知己般的惺惺相惜……
　　“見他，本王現在就見他！”朱棣語氣中帶了幾分顫抖，不知是氣是怕。
　　燕王終於見欽差蕭凡了。
　　戒臺寺的廂房內，蕭凡壹臉怪笑的盯著張玉，悠悠道：“燕王不是瘋了嗎？怎麽又好了？”
　　張玉幹笑道：“王爺病情易反復，時好時壞，他說見欽差大人時，神誌已有些清醒了……”
　　蕭凡恍然道：“哦，原來已經好了，王爺果然是吉人天相，不過，大病初愈還需靜心調養將息才是，本官現在不便打擾吧？沒關系，我可以多等幾天，不急的，北平景色不錯，我打算帶上隨從四處走走看看……”
　　張玉冷汗潸潸，妳這哪是什麽“走走看看”呀，分明是橫行霸道，魚肉鄉裏……
　　“大人還是抓緊時間去吧，王爺這會兒清醒，下壹刻不知會不會又瘋了……”張玉語氣中帶了幾分哀求。
　　擺足了架子，蕭凡終於站起身笑道：“好吧，既然張將軍如此盛情邀請，本官就給妳個面子，去燕王府見見王爺……”
　　穿著正式的官服，數百儀仗親軍啟行往燕王府而去，四名親軍手揮靜鞭前行開路，壹路靜鞭數響，官員軍士百姓等皆惶恐退避，儀仗隊伍前舉十余面執事牌，其後緊隨手執金瓜，節杖等物的錦衣親軍，再後便是蕭凡的欽差官轎，壹行人浩浩蕩蕩氣勢威武的招搖過市。
　　燕王府正門大開，王府侍衛按刀分別側立於大門兩旁，儀仗到了燕王府門前停下，蕭凡出了轎，擡眼見門前數十丈見方的寬闊廣場，廣場以漢白石地磚鋪就，王府大門上方鬥大幾個“敕造燕王府”幾個大字，黑字金匾，高懸於大門上方，門口玉石臺階左右分立兩尊碩大的白石獅子，威武氣派，氣沖霄漢。
　　見蕭凡下轎，燕王府侍衛照足了禮數，以跪拜大禮參見欽差。
　　道衍和尚靜靜站在王府門前，含笑註視著蕭凡走近，這才合十道：“貧僧道衍，見過欽差蕭大人。”
　　蕭凡呵呵笑道：“道衍大師，久違了，京師匆匆壹別，不覺竟已壹年多，大師紅光滿面，精神愈發矍鑠了。”
　　道衍眼中頓現怒色，壹提起京師，他永遠也忘不了蕭凡下令錦衣衛射殺他的情景，當時若非自己輕功有些火候，恐怕當場便死在錦衣衛的弓弩之下了，此仇不共戴天，這家夥居然還好意思說什麽“京師匆匆壹別”，當時的情形，跟“匆匆壹別”能扯得上關系嗎？明明是自己落荒而逃，才撿回了壹條命。
　　“阿彌陀佛，蕭大人有心了，故人相見，貧僧感慨良多啊。貧僧在京師多蒙蕭大人照顧了。”道衍語帶深意。
　　蕭凡仿佛沒聽懂似的，謙虛的笑道：“沒什麽，真的沒什麽，我照顧得還很不夠啊……對了，妳和燕王感情還好吧？依舊伉儷情深否？”
　　道衍臉色發黑：“……”
　　“蕭大人，燕王在府中花廳靜養，剛剛王爺又犯病了，若有怠慢得罪之處，還望蕭大人多包涵……”道衍板著臉冷冷道。
　　蕭凡樂了：“王爺又瘋了？瘋得還真是時候呀……”
　　道衍冷冷看了他壹眼，壹言不發便領著蕭凡往花廳走去。
　　二人壹前壹後，穿過王府前殿，經過殿後的回廊和假山池塘，壹路沈默無言。
　　許久……
　　“大師……”
　　“什麽事？”
　　“妳在京師飛身逃跑時，掉了壹條內褲……”蕭凡的聲音很無辜。
　　道衍緊緊閉嘴走在前面，面皮不住的抽搐：“……”
　　“大師……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道衍語含怒氣。
　　“那條內褲是紅色的，很有內涵哦……”
　　道衍：“……”
　　“大師……妳該不會現在還穿著紅內褲吧？今年是妳的本命年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“大師，妳說句話呀，我只是想在離開北平前多交壹個朋友而已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