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3章 九曰慳貪（二十八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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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單憑雪鬼自己——就算加上她那更改過不知多少次、已與人類相差甚遠的身體——要殺死眼前這位名為泥人的妖魔；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。
　　她並沒有多麽強悍的單兵作戰能力……雪鬼改造自己的方向，壹直都是試圖適應各類復雜且不同的環境。
　　但殺死壹個什麽、以及是否能成功地殺死——不再是雪鬼關註的目標了。
　　她只是想把充塞在體內，令她五內俱焚的那股業火，從身體裏嘔出來。
　　乃至要將自己也焚為灰燼，也在所不惜——於是，連言語都想用來作為武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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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妳的方案是錯的：必然是錯誤的。”
　　“人類就算對自己也無法坦誠。他人更是只能充當地獄業火的薪柴罷了。”
　　咚——咚——咚：
　　雪鬼胸腔處的皮膚朝外鼓脹，從綻開的裂痕內、甚至可以看清擠占開左右肺部與部分消化系統的三顆心臟。它們劇烈地搏動，有別於常人的灰黑色表面、帶著黴菌般的駭怖。
　　就有如雪鬼此時的混亂心緒——她的五臟六腑間，竟然也排布得擁擠不堪。
　　心臟泵動血液的聲音如此響亮，混合進了雪鬼的話語之中、作為有節奏的底噪：
　　“回到過去也永遠無法解決這個問題——不過妳的所謂計劃，有些地方我還是贊同的。”
　　“就進行到讓全世界的人，就只能言說妳的語言吧……”
　　摧毀數以十億計的靈魂，讓地球上誕生恒河沙數的白癡——人類或許也將就此毀滅。
　　但這樣似乎也並沒有什麽不好。
　　“至於之後的什麽重建，什麽回到過去——就沒有必要了。讓壹切終止到這裏吧。”
　　雪鬼不明白為什麽泥人要將這壹切告訴自己——就算在這近百年間，對名為雪鬼的女人稍稍有所了解、也該能發覺在這“自白”過後，會對其攪動起如何慘烈的心緒。
　　“但是，我是不會獨自壹人充當妳嘴裏的媒介的：就讓我們壹起來做這個所謂的媒介……”
　　“如果妳還是想要執行這個計劃，如果這個計劃真的如妳所說的那麽重要、甚至超過妳的自我與生命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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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毒液順著雪鬼與血管相交纏的脈管，壹路從第三顆副心臟向外泵湧，朝著四肢末梢進發。
　　這些混合了由生物毒素到異種病毒的，平日中儲存在雪鬼的胞囊中——
　　原本是用來在極度危機的情境中，來擁抱著足以威脅自己生命的敵人共赴死期……至少在胎之宮的隱秘實驗中、只要體內還有生物質的存在，都無法逃脫雪鬼胞囊裏的無明毒素：
　　這是個裝滿了“病”的盲盒，就算是它的擁有者雪鬼、也並不知曉究竟會造成如何的結果——
　　也許是中風、心肌梗塞、低血容量休克，或腦部中的煙霧病；也能是多發性器官衰竭、神經系統麻痹、內出血或整個免疫系統的崩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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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不留余地，與敵攜亡的手段：可她卻也從沒想過，真正的仇敵便是自己——就像她從沒想過，她壹直膜拜臣服的也是自己壹般。
　　“如果能夠流傳到後世，這或許會成為壹個有趣的寓言。”
　　準備自我毀滅的過程，反而稍稍釋放了些許雪鬼的忿怒——僅僅是少許而已。
　　不過令她能夠還能在心底，轉過詼諧的閃念。
　　在下定決心的那壹個瞬間裏——雪鬼就再也沒有留下少許轉圜的余裕：她不會從小臂骨中彈出利刃，裝模作樣地割劃身下妖魔的軀體、留下血肉橫飛卻無傷大雅的傷口：
　　表演般的行為，並不足以傾瀉雪鬼心底的怒火……只有徹底抹去對方的存在，才能讓自己的靈魂得到些許安息；若是付出自己的生命能夠將成功的幾率再稍稍漲上少許，她也認為是個合算的買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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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妳就沒有什麽要說的？還是說，對於自己並不需要多言？”
　　雪鬼張開嘴，墨色的血液與話語壹同噴出雪鬼的口腔；讓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像嗆著水的溺者。
　　細細的、黝黑的血線撞出雪鬼的鼻腔，匯流進嘴角的黑水——接著是眼角左右兩邊湧起的、那黑色的淚液：只是雪鬼的淚腺早已摘除，這四道灰黑色的淚痕，代表腦漿混合了血液、正在湧出體外。
　　雪鬼腦組織正在出現液化性壞死。而這，只是她體內正化作駭人煮鍋的許多表征之壹——
　　她正將體內的所有，無論是臟腑、器官抑或是筋肉，全部充當培育增殖毒水的養料。她心裏很清楚，原本胞囊內儲存的那壹星半點、對於妖魔的體量來說算不上致死劑量。
　　雪鬼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：當壹切結束，雪鬼就會化作由燒傷皮囊所包裹的毒水袋子，向四面八方炸出僅剩的屍骸——這些鬼水，將會感染並侵蝕接觸到的壹切肉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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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在泥人——這呂宋最後大王的體表，悄然地攀出如花叢般的研究、遍布在整個覲見室的周圍：它們如螃蟹的眼柄壹般在下方接有壹束束的神經；翹起、旋轉，打量著正變得愈發鼓脹的雪鬼。
　　似乎在估算著雪鬼此時的情況——也似乎是要在這最後的時間裏，再認真地凝視壹次自己的分身：就像鮮少有人真真正正地付出時間，望向鏡中的倒影壹樣。
　　但無論原因究竟為何，泥人還是開口了：
　　“真相，是我欠妳的——人類最難討好的對象……便是自己。”
　　“在我們實現夢想，回到過去改變壹切之前……”
　　在樸文質頭顱下方的皮囊中，無聲無息地隆起幾處凸出——
　　那是泥人的神經系統正要從體表探出，試圖完全鏈接進了這臺生體計算機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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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妳不會真正地死去的——因為，我還會活下去。”
　　“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……為了挽回過去他們犯下的錯誤，就需要犧牲。”
　　“我想要人類獲得幸福，我想要壹切存在都不再痛苦。”
　　“只要‘大斷電’和‘別離’不會再壹次出現，壹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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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大斷電”，和“別離”。這兩個名詞，又壹次地在泥人的口中出現——
　　“大斷電”是這個時代每個人都聽聞過的、堪稱常識地名詞：但“別離”又是什麽東西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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