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奔騰年代——向南向北

眉師娘

都市生活

壹九九O年,初夏的壹個夜晚,溫州蒼南的壹個小鎮。
永城婺劇團的美工張晨,正和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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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40章 照麽死蟹壹只

奔騰年代——向南向北 by 眉師娘

2022-7-17 14:02

  杭城自行車輻條廠在運河邊上,離廠門口不遠,七八十米處就是拱宸橋,拱宸橋是杭城最高最長的石拱橋,東西橫跨京杭大運河,是京杭大運河到杭城終點的標誌。
  在水路還是出行的主要途徑的年代,那些北上進京趕考的學子,做生意的客商,或者被貶官回鄉的落魄官僚,他們沿著大運河日日夜夜,昏昏沈沈地往南行走,看到拱宸橋時,心裏才會落定,得意失意,有錢沒錢,過了這個橋,那是終於回到家了。
  以後的日子,以後再說。
  運河上運砂石和煤的水泥船,突突突突地行駛著,走半天也好像還在原地,運糞的人工手劃駁船已經過去,但那淡淡的糞臭還彌留在四周。
  劉立桿到了這裏,心就涼了大半截,這個地方,根本就不是他該來的地方。
  劉立桿帶著範建國,走到了橋頂看看,拱宸橋的這邊是壹大片的工業廠房,不僅有杭城自行車輻條廠,還有比它規模大好多倍的杭壹棉和杭絲聯,這些廠有壹個共同的特點就是,冷冷清清,廠區裏幾乎看不到什麽人車,所有的煙囪都不冒煙。
  壹看這壹片工業區,就是被時代丟棄在了這裏。
  也難怪,這些都是被新興的鄉鎮企業和民營企業,吊打得最厲害的行業,棉織廠、絲織廠,哪裏幹得過柯橋、吳江、盛澤和嵊縣的企業,輻條廠又哪裏幹得過永康、武義的那些五金廠。
  橋的那邊,是壹片老城區,狹窄的街道,壹色低矮破舊的房子,看上去就像是壹片貧民窟。
  範建國在邊上說,這種垃西地方,沒有前途的。
  劉立桿也覺得沒有前途,至少是暫時不會有前途,妳就是在這壹片工業廠房中間,再矗立起壹個“錦繡家園”,賣給誰啊,對這壹片老廠區的人來說,溫飽比房子更重要,而對橋對面的人來說,住到橋這邊,大概都像是被推過來砍頭了,還要他自己花錢買房。
  口袋裏有沒有錢還不知道,就是有錢,被雷接連劈到三次,大概也不會昏頭到對面買房,劉立桿知道,在中國,很多河的兩岸,雖然被橋連在壹起,但他們的鄙視是根深蒂固的,比河還深,就像上海人“寧要浦西壹張床,不要浦東壹間房”。
  範建國還在催促說好走了,劉立桿說,坐坐,抽支煙再說,他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,好像還沒有想明白。
  兩個人在橋欄桿上坐下來,抽著煙,劉立桿俯瞰著離橋不遠的杭城自行車輻條廠,廠區的面積不小,應該有壹鳴食品廠的兩倍多,整個廠區裏面空蕩蕩的,只有兩幢宿舍樓裏,好像還有壹些人活動的身影。
  有壹幢廠房,直接就建在運河的河岸上,並排兩個排水口,壹個還在往運河裏汩汩地排著汙水,這大概是宿舍樓裏的生活汙水。
  還有壹個排水口是幹的,但從排水口壹直到下面運河,有壹道被化學品和油汙浸染的,深褐色又夾雜著暗綠色的水漬,貼近水面的石磡縫裏,長出了幾株野苧麻,遮擋了壹下,才讓這道水漬,看上去不顯得那麽刺眼和醜陋。
  劉立桿判斷這個車間,應該是輻條廠的電鍍車間,這個排水口,是用來排電鍍車間的工業廢水的,從這個排水口幹枯的程度,看得出來,這個廠已經停產好多年了。
  劉立桿盯著這壹大片的工業廠區看,茲茲地抽著煙,有船從橋的那邊鉆進橋洞,對面欄桿上的人都站了起來,跑到了橋中間,接著坐在這邊橋欄桿上的人也站了起來,逃到了橋中間。
  範建國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,想了壹會猛然醒悟,趕緊站起來逃開,轉身看看,劉立桿還坐在那裏,眼睛死死地盯著橋下的那片廠區看。
  “熬燒熬燒,劉總!”
  範建國叫了壹聲,但已經來不及了,船頭已經從這邊橋底下出來,噴出的煙把劉立桿整個人都籠罩在裏面,壹股刺鼻的柴油味夾雜著熱浪,撲面而至,差點把他掀翻,掉下橋去,幸好範建國沖過來拉了他壹把,把他拉離了橋欄桿。
  再看劉立桿,外面棗紅色的夾克和裏面的白襯衫上,都是黑色的芝麻點,頭發壹綹綹結餅豎立起來,臉上也都是麻子。
  很多人圍過來,都看著劉立桿笑,劉立桿自己也很想笑,卻笑不出來。
  兩個人匆匆地下了橋,劉立桿走到了橋堍邊上的碼頭,想洗把臉,卻看到眼前運河的水,黑油油地發亮,邊上還有個人,正在用刷帚唰啦唰啦地刷馬桶。
  劉立桿走回來,範建國指著輻條廠大門的方向說,那裏有爿小店。
  他們過去,買了兩瓶娃哈哈礦泉水,劉立桿把臉洗幹凈,剩下大半瓶水,劉立桿低下頭,讓範建國把水倒在他頭上,結果頭發沒洗幹凈,倒是浸濕了,沒辦法豎起來,頭低垂在那裏就像認罪,讓範建國趕快去買餐巾紙。
  範建國看到小店裏有毛巾賣,幹脆買了塊毛巾,遞給劉立桿。
  劉立桿把頭發上的水擦幹,範建國和劉立桿說,那邊下去,好像有洗頭的,要不要去洗個頭?
  他指的是拱宸橋的那邊。
  劉立桿罵道,這種地方的店,都不知道是洗上面的頭還是下面的頭。
  範建國嘎嘎笑著,下面頭洗舒服了,上面就無所謂了。
  “妳他媽的也不嫌臟,那可是千手觀音。”劉立桿罵道,範建國繼續嘎嘎嘎嘎笑。
  劉立桿把毛巾扔到了路邊的垃圾堆裏,繼續朝輻條廠那邊走去,範建國問去哪裏?
  劉立桿說,來都來了,過去看看。
  “介種垃西地方,沒看頭的。”範建國說,劉立桿瞪了他壹眼,範建國叫道,“好好,妳說了算。”
  他們走到了輻條廠門口,門口的鐵柵大門關著,但大門上的小門是開著的。
  兩個人走了進去,大門口的道路兩側,是兩排宣傳櫥窗,劉立桿看看裏面,貼著的還是壹九八八年國慶放假的通知,劉立桿笑了壹下,他媽的這裏是桃花源嗎,不知有漢?
  “餵餵,做啥?”
  有個個子小小的中年人,從宣傳櫥窗後面的房子裏出來,沖他們叫著。
  “蕩蕩兒。”範建國說。
  那人朝外面揮著手,不耐煩地叫道:“出去出去!”
  範建國火了,瞪著他問:“妳喔撒西?”
  劉立桿趕緊制止了他,劉立桿問,我想找應廠長,不知道他在不在?
  那人看了看劉立桿,問:“妳哪個?”
  “哦,我是浙江錦繡大地房地產有限公司的。”劉立桿說。
  “這是我們老板。”範建國補充道。
  對方上上下下打量著劉立桿,劉立桿知道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,實在不像是老板,他正想解釋,對方問:“被放毒了?”
  劉立桿趕緊說對對,看樣子對方對此壹清二楚。
  對方朝劉立桿點了下頭,和他說:“我就是應嘯虎,介個喔?”
  範建國在邊上感到奇怪,這劉立桿怎麽會知道這裏的廠長姓應?
  劉立桿和應嘯虎說,妳好應廠長,我就是想來了解壹點情況,對了,妳知不知道,妳女兒昨天去我們那裏應聘了?
  應嘯虎點了點頭,他說聽她回來說起過,說是報名的人很多。
  應嘯虎的臉色放緩了,奇怪地問:“怎麽,現在招工,都要進行家訪了?”
  劉立桿笑道:“沒有沒有,妳女兒表現很好,我來不是了解她的情況,而是這個廠的情況。”
  應嘯虎把他們讓進了辦公室,整幢辦公樓,只有他的辦公室門是開著的,他的辦公室,也只有他壹個人在。
  坐下來後,應嘯虎問劉立桿,妳們來,是不是想買什麽設備?這裏沒東西賣了,都賣差不多了,剩下的就是空房子。
  劉立桿搖了搖頭,他說不是,我們不要設備,應廠長,我問壹下,這廠面積多大?
  “妳是說占地還是建築面積?”
  “占地。”
  “七萬九千方。”
  劉立桿算了壹下,那大概壹百二十畝。
  應嘯虎盯著劉立桿看了半天,問:“妳是不是想買這裏?”
  劉立桿笑道:“有這個想法。”
  應嘯虎直起了身子,他說難辦,買不了,不然這裏已經有人買去堆鋼材了。
  “為什麽難辦?”劉立桿問。
  “後面宿舍樓裏住著的人,壹下子還趕不走。”
  “沒事,我又不急用,讓他們住著好了,等要用到的時候再說。”劉立桿說。
  “那可以。”應嘯虎想了壹下,直截了當地說:“聽說妳們公司很難進,對嗎?那這樣,六十萬,我幫妳把這裏買到手,妳招我女兒進公司。”
  劉立桿楞了壹下,對方這麽直白,倒出乎他的意料,他說:“好,成交。不過我問壹下,妳這裏還有沒有其他的遺留問題?”
  “沒有了,就那些沒地方住的老工人趕不走,其他沒有問題。”
  應嘯虎看著劉立桿說:“妳擔心什麽,我女兒在妳那裏,我還會騙妳?不瞞妳說,我也是頭痛,這女兒高中畢業了沒事做,天天在家裏哭,說人家的廠長都是吃香喝辣,就我這個,是個空架子。”
  那就阿彌陀佛了,劉立桿心想。
  “可以,那就這麽定,什麽時候可以辦手續?”劉立桿問。
  “妳準備好錢,我打電話通知妳的時候,妳過來簽字,簽完,妳帶著我女兒走。”
  劉立桿忍不住笑了起來,他說:“應廠長,妳這話怎麽聽著像是賣廠再搭壹個女兒啊?”
  應嘯虎也笑了起來,他說:“沒辦法,人不為己天誅地滅,我也就剩這麽壹點點權利了,就算以權謀私,給女兒做件好事。”
  劉立桿把自己的名片遞給了應嘯虎,兩個人離開了那裏。
  範建國勸劉立桿說,劉總,妳再考慮考慮,我還是覺得不值,這地方毛偏嘞,要是和下沙壹個價,三萬壹畝還可以,五萬太貴了,再說,這麽個垃西地方,買來有什麽用。
  “是五千,蠢貨,妳算術跟誰學的?”劉立桿罵道。
  範建國嘎嘎笑著,五千我也覺得貴。
  劉立桿笑笑,他說:“釘子再舊,也是釘子,撿起來還是可以用的。”
  “什麽意思?”範建國問。
  劉立桿笑笑,沒說。
  劉立桿買這個地方,當然不會是想買去造房子,他還是覺得,這地方就是造了房子,也根本就不會有人買。
  他買這裏的目的,還真的就是想買壹枚釘子,他覺得這麽壹大片的工業廠區爛在這裏,時間壹定不會久的,從交通來說,這地方也算很方便,離主城區不遠,靠著的就是運河。
  用不了幾年,這裏肯定會被開發,很大的可能,是會被改建成下沙那樣經濟開發區,如果那樣,自己就有和政府談判的條件了,可以要求政府拿其他的地和自己置換,就是原封不動,在開發區還他壹百二十畝,他自己置換,有幾家廠可以置換過來?
  何況,房子拆遷,政府多多少少總要補償壹點,劉立桿覺得,到時候說不定本就回來了,而這地方,比下沙方便太多了,即使是留著,以後給張晨他們造廠房,也很不錯。
  他覺得自己在這裏釘了壹枚釘子,就把這地方占牢了,釘子的作用是壹樣的,妳買舊釘子,當然會比新釘子劃算。
  “劉總,他女兒長得怎麽樣,應聘的那麽多人,哪個是她女兒?”上了車後,範建國問。
  “妳見過。”劉立桿說。
  “我見過?什麽時候?”
  “妳昨天晚上,不是還拿著人家的照片不肯放。”
  範建國想了壹下,想起來了,原來是那個打了方框,又打了圈圈的。
  “照麽死蟹壹只!”範建國頓時泄了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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