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1章 帶粉刺的中專生

　　海德堡公司的兩個人，是從上海坐汽車過來的，二貨到車站去接的他們，來的壹個是德國人，小夥子，壹頭的金毛，名字叫弗蘭克，臉上連粉刺都還有，還有壹個是中國人，三十多歲，戴著壹副眼鏡，自稱老邢。
　　瞿天琳她們的駕照還沒有考出來，工廠裏已經在招駕駛員，還沒有招到，主要是他們要招的是能開大貨的大貨司機，瞿天琳準備給廠裏配壹輛廂式貨車，這樣送貨才方便，而大貨車的駕駛員，當時還比較難找。
　　瞿天琳的打算是，她和小安的駕照考出來以後，公司裏準備去買壹輛子彈頭，可以自己開，也可以接送客人，她和小安輪換，就不需要另外再招駕駛員了。
　　新建的公司，壹切能節省，還是要節省，就像他們的寫字樓裏，三百多個平方，但到現在，也還是只有她們兩個人，也沒有覺得，有需要加人的必要。
　　在她們的駕照還沒有考出來，自己能開車之前，張晨就讓二貨開著自己的車，每天去那邊幫忙，反正自己上下班可以坐小昭的車，中間有什麽事要出去，也可以開小昭的車，再不行，海根他們那裏壹輛買米買菜的工具車，也還可以開。
　　二貨接到了兩位客人，按瞿天琳的吩咐，先帶他們到國際大廈登記住下，如果需要休息，就讓他們休息壹會，反正廠裏瞿天健他們，昨晚忙了壹個通宵，現在也還在睡覺。
　　沒想到兩個人行李壹放，那個弗蘭克馬上就說要去廠裏，他把房間吧臺裏的兩包餅幹塞進包裏，說是連中飯也不用吃了。
　　二貨連忙給瞿天琳打了個電話，瞿天琳說好好，那我馬上讓瞿天健他們起來。
　　瞿天健也在杭城輻條廠裏要了壹間房間，和那些工人壹起住在廠裏，這樣就不用跑來跑去。
　　二貨帶著他們往拱宸橋走，路過壹家包子店，二貨把車停下，下去買了幾袋包子回來，遞給了老邢，老邢連忙說謝謝謝謝，這餅幹哪裏是人吃的，這個死老外。
　　二貨呲地壹聲笑，知道他這是欺弗蘭克不懂中國話。
　　老邢遞了兩袋包子給弗蘭克，弗蘭克大喜，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。
　　老邢笑道，看到沒有，這老外也知道包子比餅幹好吃。
　　老邢見二貨把包子都給了他們，自己沒留，老邢問，師傅妳呢？
　　“妳們吃，逼……哦哦，我在車站等妳們的時候，已經吃了壹碗面條。”
　　二貨差點就“逼養的”三個字脫口而出，趕緊吞了回去，張晨和二貨交待過，妳去天琳姐那裏幫忙，就是代表我們公司，別把“逼養的”掛嘴上，破壞我們公司形象。
　　到了廠裏，兩個人看到那臺速霸SM52已經安裝好了，吃了壹驚，問瞿天健是誰安裝的，瞿天健說是自己看著說明書，帶人安裝的。
　　“妳懂德文？”老邢問。
　　瞿天健不好意思地說，翻著字典學的，寫和讀沒有問題，說和聽不會。
　　老邢把這話翻譯給了弗蘭克聽，弗蘭克聽了大感興趣，他從包裏拿出了壹個本子和壹支筆，瞿天健明白了，也拿來了本子和筆，這就沒有障礙了，兩個人可以像兩個德國啞巴那樣直接交流，不再需要通過老邢。
　　弗蘭克把他想說的，寫在自己的本子上，給瞿天健看，瞿天健想說什麽，也寫在自己的本子上，給弗蘭克看，雖然他寫的有很多語法錯誤，但弗蘭克還能看得懂。
　　弗蘭克工作很認真，每壹個接口，他都要認真檢查壹遍，每壹個螺絲，他都要自己用扳手再去檸壹檸，檢查了壹個下午以後，才把瞿天健他們已經安裝好的機器，重新復查完，這才示意瞿天健，可以通電了。
　　弗蘭克和瞿天健說，妳是壹個很好的工程師，妳安裝的機器，每壹步確實都嚴格按照說明書的要求去做了，而且都做到位了。
　　瞿天健和弗蘭克說，那還是妳們的產品好，安裝起來的時候很舒服，兩個部件拼在壹起的時候，嚴絲合縫，絕對不會出現那種螺口對不上螺栓，還要重新攻壹攻的情景。
　　而當時買國內的機器，是經常會出現這種情況的，合不上縫就用榔頭打，螺絲擰不上就用鐵絲綁，反正將就能過就可以。
　　弗蘭克對“螺口對不上螺栓，還要重新攻壹攻”很不理解，反復問瞿天健這是什麽意思，瞿天健想了半天，也想不出應該怎麽解釋，求助老邢，老邢說了半天，弗蘭克還是理解不了。
　　老邢嘆了口氣，和瞿天健說，算了，他們根本就理解不了這樣的事，大概這輩子也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，我也和他說不清。
　　弗蘭克和老邢在杭城待了四天，瞿天健他們每安裝好壹臺機器，弗蘭克都要親自檢查壹遍，就是切紙機這麽簡單的設備，他也壹個螺絲壹個螺絲地去擰，所有的機器安裝檢查完了，他才開始帶著瞿天健他們，壹臺臺地試機。
　　他邊操作邊講解著壹步步的操作流程，完了要瞿天健，也這樣邊操作，邊把操作流程壹步步地寫出來，他和瞿天健說，壹部機器，就像是壹個人，機器出廠的時候好，只是表明這個人的體質好，但要他長壽，還要有健康的生活方式，也就是怎麽正確地使用機器。
　　機器使用得好，延長了它的壽命，對妳們來說，就是巨大的財富，我們的機器，只要使用得當，二十年的使用壽命是可以保證的，如果保養得好，妳可以用到二十五年，想壹想，五年它能夠給妳帶來多少經濟效益？
　　要是操作不當，保養不好，十五年也可能讓這臺機器報廢，二十五減十五，整整相差十年的壽命，這個差距有多少大？
　　瞿天健不停地點頭，他覺得弗蘭克說的很有道理。
　　瞿天健寫出的操作流程，只要有壹點點的不對，弗蘭克就要讓他重新寫，重新操作，壹直到完全正確為止。
　　弗蘭克和瞿天健說，妳要把這個都寫下來，讓每壹個操作這部機器的工人，都和妳壹樣操作，嚴格按照這個操作流程。
　　記住，瞿，這個很重要，機器也是有感情的，它對人也會有依賴，比如說，要是妳們壹天有三個人來操作這臺機器，最好是讓機器感覺這三個人，就像是壹個人在操作壹樣。
　　這樣人和機器，才可以很快地建立起感情。
　　瞿天健把弗蘭克的話，說給工人們聽，工人們都笑了起來，有工人說，這個老外，把機器說的和老婆壹樣。
　　大家都笑了起來。
　　弗蘭克問老邢，他們在笑什麽？
　　老邢就把那工人的話，翻譯給了弗蘭克聽，弗蘭克不僅沒有笑，還朝那個工人豎了豎大拇指，和他說，妳說的沒錯，就是要把機器當成是妳的親愛的，想壹想，妳壹天和它在壹起的時間，可能比和妳的家人在壹起的時間都長，不建立感情怎麽行？
　　我說機器是有感情的，不是騙妳們，是真的就是這樣。
　　弗蘭克問瞿天健，瞿，妳會不會開車？
　　瞿天健搖了搖頭說，不會。
　　瞿，等妳以後會開車，這個感覺，妳就能體會很深。弗蘭克說，妳開著自己的車，習慣了以後，那車就會變成妳身體的壹部分，妳看到壹個門，不用量就知道妳能不能開過去，就像妳知道自己的身體能不能過壹道縫壹樣。
　　要避開什麽，妳很自然地就會把方向盤壹打，避了開去，就像妳走在路上，要避開什麽壹樣，那汽車是和妳的身體壹樣靈巧的，妳根本不會感覺到它很笨重。
　　特別是，妳自己的車，要是別人拿去開了壹會，妳自己再開，會感覺很不舒服。
　　其實，這時候車也壹樣，車也很不舒服，妳會感覺車好像這裏那裏都出了毛病，其實是車在對妳抗議，再過了幾天以後，妳和車之間那種親密的關系，重新建立起來，妳和車就像原來壹樣，都很舒服了。
　　瞿天健聽著弗蘭克這些話，好像很懸，但又好像很有道理，心裏有些佩服，他想，原來德國人是帶著這樣的認識在造機器，造汽車的，怪不得他們的東西能做得好。
　　弗蘭克和瞿天健說，我剛剛去上學的時候，第壹天，老師就送給我們這麽大的壹塊鋼，讓我們天天摸著它。
　　老師和我們說，妳們只有把它的脾氣都摸熟了，知道它在想什麽，妳們才會知道怎麽利用它，妳們要是連它是什麽都不知道，妳們能用它去做什麽？妳們做起來的那個東西，怎麽會有生命？
　　瞿天健問老邢，這弗蘭克真會說，他是哪個大學畢業的？
　　老邢搖了搖頭說，他沒上過大學，德國人上大學的不多，他們上的都是各種技術學校，就像我們國內的技校。
　　“那他就是個中專文憑？”瞿天健問。
　　老邢笑道：“他們不太有什麽文憑這種概念，除非妳去當政客，大家會看妳什麽來頭，德國的公司，也並不壹定喜歡用大學生，他們大多數崗位，都是直接招的技術學校的學生，他們比較講究實用，也不喜歡浪費，德國人和日本人很像。”
　　“妳接觸老外多，那妳說，誰和我們中國人像？”瞿天健問。
　　“法國人，法國人的思維模式和處理事情的方法，和我們很像。”老邢笑道，“妳要是和法國人談判過，妳就知道了，他們和我們是壹樣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