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19章 神戶啊

　　回神戶的路上，兩個人都沒有怎麽說話，姐姐專心致誌地開著車，張向北頭靠在椅背上，似乎是睡著了，又瞇縫著眼，很註意地觀察著姐姐的舉動。
　　道路邊上的路牌顯示，離神戶越來越近的時候，姐姐臉上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，不再像是在松阪那麽輕松，她雖然還是保持著和剛上路時壹樣的姿勢，但雙眉微蹙，臉色變得有些蒼白。
　　張向北看著有些心疼，不用問，他也知道，這眼前越來越近的城市，不是姐姐喜歡的城市，在這個城市，有她想著要逃離的東西，而不是急切地想要迫近的東西。
　　姐姐把車開到了酒店門口，下車，陪著張向北去酒店的前臺，她已經在這裏替張向北訂了房間，張向北在辦著入住手續的時候，姐姐站在壹旁，有些焦躁不安，她擡腕看看自己的手表，又朝四周張望著，眼睛裏是空洞的。
　　辦完了手續，兩個人朝電梯那邊走，走出段路，姐姐站住了，張向北也停了下來，看著她，兩個人沈默地註視著對方，姐姐微微晃了壹下腦袋，說：
　　“就送妳到這裏吧，明天上午七點，我來接妳。”
　　張向北說好。
　　姐姐轉身，急匆匆地往外面走，張向北目送著她，站在那裏站了壹會，沒有繼續往電梯走，而是跟著姐姐往大門口走。
　　姐姐走得很快，等張向北走到門口，她已經上車開走了。
　　張向北站在那裏，嘆了口氣。
　　張向北在大堂的沙發上坐下，看著眼前的陌生的男女走過來走過去，這個城市對他來說是陌生的，他在這個城市唯壹認識的人就是姐姐，但其實，他對姐姐也是陌生的，他甚至連這個時候，姐姐開著車，會在這城市的東南西北，會在哪條街道上行使也不知道。
　　更不知道，姐姐接下來會發生什麽。
　　張向北拿起手機，打給了老橋，和他說，我們從松阪回來了，剛到酒店，姐姐已經走了。
　　“怎麽樣，哥們？”
　　老橋壓低聲音問，他這個時候，應該在單位上班，張向北甚至想象得出來，他在他的格子間裏，彎著腰，低下頭輕聲打電話的樣子。
　　“很好吃，松阪牛名不虛傳，爽得壹塌糊塗啊！”張向北說。
　　老橋輕輕地笑著，張向北說：“謝謝妳，老橋。”
　　“謝我什麽，姐姐帶妳去的，妳應該謝謝姐姐。”老橋說。
　　“我已經謝過了。”張向北笑道，“姐姐也是應妳的要求啊。”
　　“我可沒有要求，我自己想去，姐姐也不會帶我去。”老橋說，“是她自己的主意，說是要讓妳見識見識日本最好的牛肉。”
　　張向北楞了壹下，說：“好吧，妳繼續上班吧，對了，明天妳不用到車站來接我，別請假了，我阿姨會來接我，等妳下班，我們壹起吃晚飯。”
　　“好好，知道了，哥們。”老橋說著就把電話給掛了。
　　張向北想著，是不是部長板著臉，正朝著他的格子間走過來啊？張向北忍不住笑了壹下。
　　第二天早上，張向北六點鐘就讓毛玲拷，起來洗漱，接著去樓下吃早餐，準備去樓下的時候還想了壹下，要不要等姐姐來壹起吃，也不知道姐姐有沒有吃早餐，最後決定，還是自己先去吃，要是姐姐沒吃，大不了陪她再吃壹次。
　　張向北收拾好雙肩包，下了樓，去中央批發市場看過神戶牛的拍賣之後，張向北就不回來了，直接奔火車站坐車去東京。
　　在二樓吃完早餐，張向北下去大堂，辦完退房手續，才六點四十，張向北坐在大堂裏等姐姐。
　　六點五十的時候，張向北看到姐姐從門外進來，姐姐今天穿著黑色的壹步裙，上面是白襯衫，外面套壹件灰色的西裝，看上去很精神，和張向北第壹次看到她的時候，穿著居家的便服，和昨天穿著T恤和牛仔褲，又是另外的壹種風格，很是颯爽。
　　張向北起來迎了過去，姐姐看到他笑笑，還是那樣溫和的笑，張向北問她早餐有沒有吃，姐姐說已經吃了，我怕來不及，給妳帶了路上吃。
　　張向北笑道：“我也已經吃了。”
　　“好吧，那就給妳當中飯。”姐姐舉了舉手裏的牛津布的飯包說。
　　張向北說好。
　　兩個人出去，上了姐姐的車，在路上，姐姐和張向北說，到中央批發市場，邊上要是有人，妳就不要說話，那裏不允許外面人進入。
　　張向北說好，心想，這牛肉拍賣，又不是什麽機密，有什麽好保密的，但沒辦法，日本人的思路，有時候就是這麽清奇，像是在東京的紅燈區，妳要是白人，太明顯的外國人，還就是不讓妳進去，他們大概覺得，紅燈區不是什麽光彩的事，不讓妳看到，妳就不知道了。
　　姐姐開著車往郊外走，張向北心想，這中央批發市場，大概和杭城的農都壹樣，建在郊外，每天上午，這裏就會車水馬龍，停滿了運菜和各地來采購的車輛。
　　拍賣的場景，大概也和自己去過的，臺北農產運銷公司壹樣，臺灣人不是什麽都喜歡學日本人嗎，臺北農產運銷公司的蔬菜拍賣，說不定就是從日本學過去的。
　　張向北想象中的車水馬龍，壹派忙亂的景象壹直沒有出現，汽車駛進了壹片工業區，最後轉進了壹家工廠的院子裏，姐姐和張向北說：
　　“到了。”
　　張向北朝前後看看，這裏冷冷清清的，哪裏像是什麽中央批發市場，問姐姐，姐姐和他說，這裏是屠宰場，也是中央批發市場，神戶和牛的拍賣也在這裏。
　　張向北這才明白，原來所謂的中央批發市場，只是專門的和牛批發市場。
　　姐姐把車停在壹幢大樓前面，兩個人下了車，姐姐手裏拿著壹個文件夾，又從尾箱裏拿出兩件羽絨衣，給了張向北壹件，還有壹件自己搭在手裏。
　　姐姐領著張向北，走到了後面壹幢廠房前面，張向北看出來，這裏應該是個冷鏈車間，果然，走到門口，姐姐讓張向北把羽絨衣穿起來，推開壹扇門，門裏有保全值守，看到姐姐，和她打著招呼，姐姐和保全說了幾句什麽，保全看了看張向北，點點頭。
　　姐姐在壹本本子上簽了字，蓋了自己的私章，就帶著張向北混進去了。
　　“妳和他說什麽了？”走在走廊裏，張向北問。
　　“我和他說，妳是我帶的實習生。”姐姐笑著和張向北說。
　　走廊盡頭的這扇門，門上掛著厚重的毛氈，掀開毛氈進去，張向北就被眼前的情景刺激了，他看到大概兩百多平方的房子裏，壹排排整齊地掛著幾十頭牛。
　　這些牛已經破了膛，去了內臟，剝去了牛皮，牛頭和牛尾巴也不見了，兩只後蹄，分別掛在兩只鐵鉤上，鐵鉤上面是軌道，可以帶著這些倒立著的無頭的牛走。
　　張向北看著這些牛，能看到是猩紅的肉，和表皮覆蓋著的壹層白色的厚厚的牛脂，姐姐和張向北說：
　　“像這樣屠宰好的牛，就叫枝肉。”
　　壹排排的枝肉之間，有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來回走動著，姐姐湊近張向北的耳邊和他說，這些人就是評委，那邊還有更大的壹間冷庫，裏面會有幾百頭屠宰好的牛，經過評委評定，A4以上的，才會被移到這裏，這是給我們這些準備競拍的人看的。
　　有人走過來，遞給了姐姐兩張紙，上面是今天第壹場要拍的和牛清單，張向北看了看序號，壹共有六十二頭，姐姐和張向北說，十點半還會有第二場，還有三十幾頭，要是第壹場沒有拍夠，馬上可以申請參加第二場。
　　姐姐今天要拍五頭和牛，是歐洲的客戶已經下了訂單訂的，姐姐把清單夾到了文件夾裏，手裏拿著筆，領著張向北壹頭頭看過去，她低頭看看清單，擡頭看看枝肉，不時就在清單上做著記號，做過記號的這些，都是她的侯選牛。
　　壹頭頭掛著的牛身上，印著壹個個野雛菊的藍色徽章，野雛菊是兵庫縣的縣花，還有藍色的“A5”或“A4”的印章，這是評委評定的等級，每頭牛身上，還貼著壹張不幹膠，上面打印著這頭牛的身份編碼、它的母親以及養殖戶的信息等等。
　　他們轉了兩圈，姐姐心裏都有底了，兩個人走出冷庫，去了隔壁，準備開始拍賣。
　　這壹批六十二頭神戶和牛的拍賣會，半個小時之後開始。
　　張向北見過殺豬，但沒有見過怎麽殺牛，那麽大的家夥，還有壹股的牛勁，殺起來壹定會很麻煩。
　　只是，豬會聲嘶力竭地哀嚎，不知道牛會不會，有書上說，牛被殺的時候會流眼淚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
　　張向北心裏有些好奇，問姐姐：
　　“能不能去看看怎麽殺牛？”
　　姐姐搖了搖頭說不行，“屠宰現場，連我都沒有進去過，這是屠宰場的重地，壹律不允許外人進入。”
　　“是不是怕場面太血腥了？”張向北問。
　　“不是，是怕嚇到了牛。”姐姐說。
　　張向北忍不住笑了起來，這死都快要死了，還怕嚇到它？
　　姐姐認真地說：“牛要是受到驚嚇，就會影響它的肉質，這裏殺牛，牛都是安樂死的，雖然這樣，每天有專門的飼養員陪著它們，安慰它們，但它們其實還是知道，自己要死了，這個時候，要是再看到陌生人，很容易被驚到。”
　　好吧，妳們對，畢竟妳們是壹個，哪怕是壹個飯團，也要反復捯飭，然後鄭重其事壹本正經地登場的民族，也畢竟妳們吃了太多的和牛，大概比我更理解它們。
　　張向北心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