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96章 劉立桿的壹天

　　劉立桿下樓，經過了前面的魚味館，走到這壹片樹蔭的盡頭，就是原來豎著壹道圍墻和大門的地方，圍墻和大門早就已經拆掉了，劉立桿曾經想過，要不要把那堵寫有“抓革命促生產”和“備戰備荒為人民”的墻壁保留下來，最後還是拆了。
　　既然自己要把這裏變個樣，那就變徹底壹點。
　　劉立桿站在那裏，看著下面水庫裏嬉戲的人們，和眼前被陽光曬得冒著壹層光暈的堤壩頂上的道路。
　　堤壩頂上的路，原來是泥土夯成了，下雨下雪天很滑，劉立桿擔心有遊客，別在這裏滑倒了，他讓老魏，用火燒板石材鋪出了壹條兩米多寬的道路，路兩邊撒了草籽，草長出來以後，在道路的兩旁，形成了兩條綠化帶。
　　陽光已經把火燒板曬得滾燙，這時候要是有壹盆水潑到石板上，這石板肯定會冒煙，頃刻，水就會被蒸發，連最後的壹點水漬，也會迅速消失。
　　劉立桿想了想，還是頂著頭頂的烈日，走進了堤壩頂上的道路，沒走出壹會，就感覺到臉上、裸露的手臂以及背上，開始有點刺痛，劉立桿放慢了腳步，根據他自己的經驗，越是在這樣的大太陽下，妳動作的幅度就越不能大，而是要讓自己的心清涼下來。
　　從堤壩下面，傳來了在水上玩耍的人們大呼小叫的聲音，劉立桿看著下面碧綠的水，很想就這樣把身體壹躺，從堤壩的頂上滾落下去，直到“撲通”壹聲落進水裏。
　　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。
　　汗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，後背已經濕透了，T恤衫黏答答地貼著他的皮膚，劉立桿心裏想著讓自己慢下來，腳下卻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，眼睛看著道路盡頭的那壹片綠色，那裏是他們的菜園。
　　整個菜園，是用壹道竹籬笆圍起來的，有壹扇門，但是常年都開著，劉立桿還沒有走到菜園門口，就嗅到了壹陣淡淡的糞香，糞這個東西就是這樣的，它氣味濃郁的時候是臭的，但它要真的是淡淡的，還和青草的氣味融合在壹起，它就是香的。
　　每天清晨，太陽還沒有爬上山頂的時候，工人們就要給菜地施肥，到了傍晚，太陽快落山的時候，就要給菜地澆水，正午的時候，工人們沒有什麽事情做，劉立桿看到有五六個打著赤膊的工人，或坐或躺在絲瓜架下面休憩。
　　絲瓜架齊額高，劉立桿彎腰鉆了進去，裏面陰風陣陣，說不出的涼爽，有工人看到劉立桿來了，趕緊把自己坐著的毛竹椅子讓給了他，他自己伸手扯了壹把絲瓜葉，丟在地上，人坐了下去。
　　橫躺在壹張破草席上的兩個工人，也坐了起來。
　　“還是妳們這裏涼快，剛剛我從堤壩上走過來，熱死了。”劉立桿說。
　　有人趕緊遞過來壹個大茶缸，茶缸裏是醬油色的涼茶水，劉立桿接過，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大口，過癮了，長長地舒出壹口氣。
　　劉立桿掏出口袋裏的香煙，派了壹圈，給他們點著，大家天南海北地吹起了牛。
　　這裏的工人，都知道劉立桿是見過世面，有大本事的人，都很服他，喜歡聽他吹牛，劉立桿也樂此不疲。
　　有原來紅嶺電廠的工人，現在在這裏當種植隊長，他很有感慨地和劉立桿說：
　　“劉總，要是放在幾年之前，打死我也不相信，這鳥不拉屎的地方，到了這種日子，還有這麽多的人來玩。”
　　有人附和說：“對啊，整個寧遠縣，像我們這樣的水庫不只我們這壹個，但就是我們這裏，做成了風景區，會有這麽多人來。”
　　“還不是劉總有本事。”隊長說。
　　劉立桿笑笑：“我有什麽本事，我做的，只不過是發現，發現這地方的價值，然後把它挖掘出來，那翡翠也好，瑪瑙也好，埋在地底下的時候，就是壹塊石頭，有人發現它，經過打磨和雕琢，才會變成寶石。”
　　“那就是劉總有眼光。”隊長說。
　　“好，妳這個馬屁，拍得還算是有道理，我接受。”劉立桿說，大家都笑了起來。
　　劉立桿在這裏坐了壹個多小時，和大家吹牛吹了壹個多小時，身上的香煙都派完了，汗也收凈了，他站了起來，和他們說，妳們繼續休息，我再蕩壹圈。
　　“劉總妳是要去看那些穿著遊泳衣的女孩子吧？”有人叫道，大家都笑了起來。
　　劉立桿說對，這麽好看的東西，妳怎麽不去看，要坐在這裏乘涼？
　　“我可不去，看得下面硬邦邦，難過也難過死了，這種天氣，打個手槍，還把自己打出壹身汗。”
　　那人回說，劉立桿朝他翹翹大拇指：“還是妳想得明白。”
　　“劉總也不敢，他要是敢，雯雯和倩倩會把他撕了。”隊長說，大家壹陣的哄笑。
　　劉立桿笑著離開了他們，他走到菜園門口，看到堤壩頂上白花花的道路，劉立桿沒有了再走回去的勇氣，他沿著水庫邊的這條綠道，朝裏面走，反正也是閑著，他準備繞著水庫走壹圈，走回去自己住的那幢小樓。
　　這壹路過去，經過壹幢幢船屋的門口，天氣炎熱，每壹扇門都關著，但能夠聽到從裏面傳出來的打麻將的聲音，還有男女大聲唱歌的聲音，伴音被木頭的隔板過濾了，傳過來的只有人聲，聽上去有些尖銳刺耳。
　　水庫的最裏面，有壹個搭建在水面上的觀景平臺，平臺的壹半是露天的，另外壹半，頂上用防水的粗帆布搭建了壹個棚子，棚子裏散落著五六張桌子，只有壹張桌子有兩男兩女在打牌，邊上的電風扇，朝他們呼呼地吹著風。
　　有壹個女的面容姣好，特別是風把她額前的劉海壹掀壹掀的時候，看上去有些動人，劉立桿就朝她多看了幾眼，那女的似乎發現劉立桿在看她，白了劉立桿壹眼。
　　劉立桿呲地笑了壹聲，轉了個身。
　　觀景平臺邊上，有壹個小賣部，小賣部裏的小姑娘，頭趴在玻璃櫃臺上睡著了，口水都流到了櫃臺上。
　　劉立桿用手指在櫃臺上篤了兩下，小姑娘猛地驚醒，看到劉立桿，連忙坐直了叫道：“劉總……”
　　劉立桿用手指了指嘴角，那小姑娘明白了，趕緊用手背壹抹，抹去了嘴角的口水，再看到玻璃上的那壹攤，接著用手掌壹抹。
　　劉立桿叫道：“厲害，妳就這樣對付自己？”
　　小姑娘嘻嘻笑著，臉有點紅了。
　　劉立桿說，給我拿壹包煙。
　　小姑娘趕緊給他拿了壹包中華，劉立桿說，再給我壹瓶水。
　　小姑娘問：“要不要冰的？”
　　“廢話，妳說呢？”劉立桿反問，小姑娘嘻嘻笑著，從冰箱裏拿了壹瓶冰水給他。
　　劉立桿拿出壹張百元大鈔付錢，在等找錢的時候，他看到邊上的冰櫃，問：“什麽雪糕好吃？”
　　“大腳板。”
　　“好，那就給我兩支大腳板。”劉立桿說。
　　小姑娘從手裏的錢中，拿出壹張十元放回抽屜裏，把其他的給了劉立桿，然後從冰櫃裏，拿出了兩支雪糕，劉立桿拿了其中壹支，和小姑娘說：
　　“還有壹支，我請妳。”
　　小姑娘趕緊說謝謝劉總。
　　劉立桿壹只手裏拿著水，壹只手拿著雪糕，離開了觀景平臺，繼續沿著綠道走。
　　劉立桿走到壹個岔路口，這個路口，有壹條路分出去，是壹級級的石頭臺階，從這條石頭砌成的路，壹直可以走到攀巖的那個峭壁頂上，劉立桿離開了環水庫的綠道，沿著這條石頭砌成的上山的路爬朝上走。
　　走了五六分鐘，眼前又是壹個岔路口，再岔出去的這條路，是條黃泥的山道，這條山道，是老魏他們開出來的，從這裏壹直可以走到山頂。
　　劉立桿放棄了去那個峭壁頂上看看的想法，他沿著這條山路朝上面爬去，他要去看看，老魏他們的尼龍網的圍籬，圍得怎麽樣了。
　　劉立桿爬了半個多小時，才爬到山頂，出乎他意料的是，這裏壹個人影也沒有，這裏的壹根根鐵管都已經豎起來，尼龍網也已經裝好，看樣子老魏他們這裏完工，已經去了其他的地方繼續施工。
　　劉立桿看到壹個凸起的山包，應該是這裏的最高處，劉立桿朝著那山包走去，山包的最高處，三棵高大的馬尾松下面，有壹塊壹人多高的巨石，劉立桿走過去，爬到了巖石上，頭頂馬尾松巨大的樹冠，在他身前身後落下壹片陰翳，劉立桿坐了下來。
　　從這裏朝下面看，整個水庫，包括堤壩和堤壩下面的發電車間，還有停車場和大門外的小河都盡收眼底。
　　劉立桿看到大門外的那個荒山，有挖掘機在來回地移動，用它強有力的挖鬥，在刨著荒山，駕駛室上的玻璃，在陽光下壹閃壹閃的。
　　劉立桿看著看著，突然心裏壹陣慌亂，他想到了，等到這個荒山改造成菜園，這四周的山林裏，放養了雞，這個地方所有能做的事情就做完了，連他也想不出來，在這裏接下去還有什麽文章可做。
　　做完了之後怎麽辦，自己真的就每天像今天這樣，在那個露臺上躺著，躺到了不想再躺，就起來，然後隨便走走，找人吹吹牛，壹直晃蕩到太陽下山，吃飯睡覺和打炮，第二天，周而復始？
　　自己在這裏，除此之外，真的就無所事事了，劉立桿自己認為自己是個閑不下來的人，無所事事是他最不能容忍的狀態，如果那樣，他感覺到自己就會像壹堆堆在墻腳的土豆，迅速地腐爛掉的。
　　劉立桿心裏，突然就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