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百二十三章 不爭功名

　　李欽載自己也曾是學生，他太清楚學生的德行了。
　　叛逆的學生其實不多，但有口無心的學生卻不少，讀書也好，說話也好，在老師面前往往塗了壹層偽裝。
　　這種偽裝不見得是為了什麽目的，他們大多數時候根本沒目的，純粹是將老師視為另壹個階級，從而產生的壹種天生的戒意。
　　大唐的學生或許不壹樣，他們至少比前世那些像老油條壹樣的學生多了壹些真摯，可老師與學生之間的關系沒有實質性改變，他們在面對李欽載時敬畏有之，親密就談不上了，沒人敢。
　　李素節或許是例外，他的成績不是最好的，但也不是最差的，難得的是，他的情商卻是最高的，在李欽載面前說話很有分寸，既能與老師親密談笑，同時又不至於說太過分的話惹惱老師。
　　拿捏住這點分寸不容易，他畢竟還只是個少年郎，大約這些年深宮的勾心鬥角也教會了他許多，為了活下去，掌握任何壹門技能都不如提高自己的情商。
　　深宮險惡，情商才是他唯壹能活命的技能，這種技能如果用在李欽載身上，自然會讓人感到很舒服。畢竟所謂的“高情商”，其實本質上是壹種高級的逢迎術，讓每個與他相處的人如沐春風。
　　比如今日，別的學子什麽都沒說，李素節便率先起身，當著眾人的面將李欽載的功績拿出來大聲宣揚。
　　對他來說，不過是多說壹句話的事，換了虛榮心稍微強壹點的老師，心情卻能愉悅好幾天，看李素節的眼神都會跟以往不壹樣。
　　這就叫“高情商”。
　　“李素節，晚上來我家吃飯，我家今晚宰了雞，妳和蕎兒壹人壹只雞腿。”李欽載笑吟吟地道。
　　他當然不是偏心，更沒有虛榮心，只是純粹覺得李素節這孩子可憐，作為老師，多給可憐的學生壹點關愛，很正常。
　　李素節喜滋滋地應了。
　　旁邊的弟子們露出懊惱之色，反應慢了。有時候拍馬屁就跟戰場躲冷箭壹樣，出手慢了黃花菜都涼了。
　　馬屁誰不會拍？區別在於誰更不要臉而已。
　　這壹點上，李素節無疑比任何人都豁得出去，所以先生在學堂除了最寵蕎兒之外，其次就是他了，幾年前征百濟滅倭國都帶著他。
　　也有不甘心的，李顯騰的壹下站起來，剛要說點什麽，被李欽載指著鼻子道：“秀兒，妳坐下。遲來的馬屁比草都賤，下次趕早。”
　　李顯只好坐下。
　　翻開書頁，李欽載正打算講課，突然壹頓，緩緩道：“今年的科考，天子已命我出算科題，為了避嫌，近期就不給妳們授算學的學問了，講課主要以物理為主。”
　　此話壹出，課室內又是壹片震驚。
　　李素節騰的壹下又站了起來，李欽載又指著他道：“妳坐下，沒必要壹拍再拍。”
　　又望向弟子們，李欽載笑道：“在座諸位大多是權貴出身，對科考想必也沒什麽在意的，我也不贊成妳們去參加科考，壹來妳們的本事不濟，考得壹塌糊塗最後丟的還是我的臉……”
　　“二來，妳們不為前程發愁，所以盡量給寒門子弟讓壹條道，讓他們多壹線登天的機會，也算是行善積德了。”
　　說著又望向課室內十幾名國子監生，李欽載笑道：“妳們可以考慮壹下，若覺得今年自己的學問還過得去，自問能應付壹下科考，下課後來跟我說，以國子監生的名義報考上去。”
　　國子監生的出身雖不至於貧寒，但跟權貴子弟沒法比，最多只能算是中產階級。
　　所以他們才是真正的“寒門”，李治和武後這些年推及的科考，主要就是給這些寒門子弟壹線希望，李欽載當然明白李治的意思，他並不反對國子監生參加科考。
　　至於其余那些養尊處優的小混賬就算了，平日裏浪費糧食也就罷了，怎還能讓他們浪費寶貴的名額？
　　壹節課風平浪靜地過去了，李欽載收拾完書本，看著課室內眾人茫然的眼神，暗暗嘆了口氣。
　　“清澈而愚蠢……”李欽載搖搖頭。
　　十幾名國子監生圍了上來，他們都是要求參加科考的，當然，參加的是算科。
　　李欽載將他們的名字壹壹記下，囑咐他們好好將算學的知識從頭到尾鞏固幾遍。
　　正要離開學堂，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，義陽和宣城兩位公主跑來。
　　李欽載停下腳步，見二人跑得喘粗氣，不由笑道：“莫急，我跑不了。”
　　宣城的胳膊被義陽拽著，似乎有點不情願，義陽卻很執拗地拽著不松手，從二人的神情來看，顯然是義陽逼著宣城來的。
　　“先生，阿妹也想參加科考。”義陽大聲道。
　　李欽載看了宣城壹眼，宣城卻只是低著頭，沒說話。
　　“讓她自己說。”李欽載淡淡地道。
　　義陽不敢吱聲了，悄咪咪地將宣城往前推了壹下。
　　李欽載看著宣城公主笑道：“妳要參加科考？”
　　宣城猶豫了壹下，怯怯地道：“是，是……吧？”
　　“妳自己還沒拿定主意？”李欽載皺眉。
　　宣城低聲道：“先生，弟子是女兒身，我朝沒有女子參加科考的先例……”
　　“那妳為何想到要參加科考呢？”
　　宣城老老實實地道：“是阿姐讓我參加的。”
　　李欽載樂了：“所以，妳自己其實是不想參加的，對嗎？”
　　宣城沈默片刻，道：“弟子只是覺得，所學還很淺薄，沒資格參加科考，怕給先生丟了臉，若女子能參加的話，兩年後的下壹次科考，弟子興許有幾分把握。”
　　李欽載嘖了壹聲。
　　看看人家學霸說的話，謙遜有禮，且敬畏知識，這才是學霸該有的模樣。
　　哪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們，知識沒學多少，為人處世卻壹個比壹個狂，想想就生氣，恨不得把他們拎過來每人抽壹頓鞭子。
　　看看別人家的孩子！
　　李欽載沈吟片刻，道：“我剛才說過，不贊成妳們跟寒門子弟爭搶名額，妳們不愁前程，但寒門子弟需要功名……”
　　宣城露出失望之色，顯然她內心還是希望參加的。
　　“先生，弟子只想試壹試，至於結果，無論弟子考得如何，都不需要朝廷給我功名，而且朝廷也沒法給，不是嗎？”
　　李欽載笑道：“所以，妳只是想證明壹下自己，順便與天下的算學高手過壹過招？”
　　宣城用力點頭：“是。”
　　“妳才學了多久，功夫不夠，但試壹試也無妨，先生可以給妳安排。”李欽載微笑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