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百零五章 看朱成碧

　　許敬宗是老狐貍，他坑過的人，幹過的壞事不比李義府少，只是他比李義府幸運，他抱的是天子的大腿。
　　李欽載今日跟他說的話，令許敬宗渾身發顫，老臉刷地蒼白起來。
　　若今日李欽載不提醒的話，他差點犯下大錯。
　　其實李欽載分析的利弊並不復雜，許敬宗如果冷靜下來仔細想想的話，也能想清楚。
　　只是這幾天他實在太繁忙了，忙著搜集李義府的罪證，又是滿腔熱血沸騰，急於在李治面前再立新功，於是很多細節的地方便無暇思考。
　　再加上李治對外釋放出來的信號，分明已有明顯的廢後打算，許敬宗才決定對後黨痛下殺手壹個不留。
　　現在李欽載仔細分析後，許敬宗不由驚出壹身冷汗。
　　先前是自己的判斷失誤，壹步錯，步步錯。
　　現在若已確定武後不會被廢黜，豬油蒙了心才會將後黨壹網打盡，事情做絕了，哪怕許敬宗兩腿壹蹬壽終正寢，難道就不怕武後重新得勢後把他挖出來鞭屍嗎？
　　大唐立國後，這事兒不是沒人幹過。
　　著名的諫臣魏徵，曾向李世民推薦侯君集和杜正倫，兩人後來被牽扯進太子李承乾謀反案，李世民惱於二人正是魏徵所薦，懷疑魏徵結黨營私，於是下令將魏徵的墓碑推了。
　　他許敬宗若把皇後得罪死了，很難說他的下場是否跟魏徵壹樣。
　　起身，長揖，許敬宗壹臉後怕。
　　“幸得李縣侯提醒，壹語驚醒夢中人，老夫差點犯下彌天大錯，多謝李縣侯了。”許敬宗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道。
　　李欽載也急忙起身攙起了他：“許相萬莫如此，折煞小子也。您是長輩，而且咱們兩家還有生意來往，您的孫兒與小子亦有兄弟之誼，於公於私，小子也該對許相您言無不盡。”
　　許敬宗拍了拍李欽載的手背，嘆道：“生子當如李景初啊，老夫不佩服英公壹生功績，不嫉妒英公爵高官顯，唯壹所敬服者，英公有壹位好孫兒，實在是羨煞老夫矣！”
　　“我家那些混賬兒孫若能有李縣侯壹半聰慧思敏，老夫就算現在死了，亦能含笑九泉，可惜啊，如此麒麟兒，千裏駒，竟不是生在我許家！”
　　李欽載扯了扯嘴角，“生子當如什麽什麽”的，聽起來像誇人，可總覺得味道不對。
　　老許的人情世故還是差了點火候啊，真覺得幫了他的忙，心平氣和跪下來磕壹個不就完了嗎，誇了壹大堆廢話，還是沒誇到他的癢處。
　　李欽載今日跟許敬宗分析這麽多，當然不是吃飽了撐的。
　　這樁案子從頭到尾，他不過是壹個旁觀者，如果說自己真摻和了什麽，無非是把武敏之保住了，順便把杜元紀這個術士交出去，給李義府的覆滅添了壹把火。
　　這把火會不會得罪武後，李欽載顧不了那麽多，以武後的智商，事後自然會想清楚。
　　李治既然鐵了心要剪除她的羽翼，無論誰來辦這樁案子，無論誰送上罪證，都不重要了，就算沒有罪證，後黨的羽翼這次也必然十不存壹。
　　當然，勸許敬宗不要斬草除根，確實也是李治的心思，凡事不能做絕，李欽載今日開了這個口，也算是給自己結下壹段善緣。
　　今日自己的這番話將來若傳到武後的耳中，武後多少能斟酌幾分，仇怨不至於結的太死。
　　壹條立誌於今生混吃等死的鹹魚，遇事不必非要跟敵人分生死，搞得血肉模糊的，稍微留幾分余地，對自己和家人的未來不見得是壞事。
　　這也是李欽載活了兩輩子總結出來的人情世故。
　　……
　　太極宮，安仁殿。
　　殿內的宮人早已被屏退，武後跪在李治面前伏地大哭，李治坐在殿上，面無表情地看著武後哭泣。
　　夫妻相隔數丈，此刻卻仿佛隔著天涯海角，遙不可及。
　　“臣妾知錯了，陛下饒臣妾這回……”武後哀聲泣道：“臣妾不該對魏國夫人下手，臣妾更不該欺君，擅專，逾權，錯皆在臣妾，請陛下恕我……”
　　李治緩緩闔上眼，輕不可察地呼出壹口氣。
　　這些日子夫妻倆當面也好，背面也好，都在互相演戲，演技壹個比壹個精湛。
　　而李治，壹直在等此刻，等武後向他當面謝罪。
　　不得不說，武後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，這個女人不但聰慧，而且能屈能伸，該跪下求饒時毫不猶豫，認罪的每句話都說在點子上。
　　沒錯，李治的逆鱗不是魏國夫人的死，她對李治來說，不過是調劑生活的壹道美色而已，少了這道美色，天下還有數不盡的美色等他發現。
　　李治的逆鱗是欺君，擅專，逾權。
　　這是他心底裏絕對不可觸碰的地方。
　　武後多聰明，她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犯了怎樣的忌諱。可她這些日子壹直在逃避，在欺瞞，在推搪。
　　李治對太原王氏下的那道旨意，終於讓她慌了。
　　原來，她並不是他不可或缺的唯壹，如果他願意，隨時能換掉她，換個更聽話的皇後輔佐他。
　　人壹旦沒了籌碼，還拿什麽跟別人硬扛？
　　李治目光冰冷，盯著哀哀哭泣的武後，良久，終於嘆了口氣，柔聲道：“皇後何必如此，妳我夫妻多年，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，非要做這兒女之態，教外人看了笑話。”
　　哭泣的武後渾身壹顫，從李治的話裏，她聽出來了，他仍沒原諒她。
　　話說得越客氣，事兒越大，而且沒完。
　　“陛下，臣妾真的知錯了，以後再也不敢了！”武後伏地大哭道。
　　李治悠悠道：“皇後執掌後宮，對後宮那些不聽話的人握有生殺予奪之權，哪怕是至親壞了規矩，亦當大義滅親，妳何錯之有？”
　　“臣妾不該對侄女起了殺心，只是陛下容稟，臣妾見她與陛下親密無間，愈見得寵，臣妾實在是心生嫉妒，故而失了分寸，步步走錯。請陛下恕臣妾這壹回……”
　　李治瞇著眼，冷笑道：“朕倒是長了見識，沒想到妳連親侄女都能痛下殺手，可見妳心性何其殘忍無情，若有朝壹日妳又得了勢，是不是對朕下手也毫不留情？”
　　武後渾身劇顫，語氣都尖利起來：“陛下竟如此看待臣妾？妳我夫妻多年，臣妾難道是那種殘忍無情之輩？若陛下擔心臣妾害您，請現在賜死臣妾，我只求壹個清白！”
　　李治沈默許久，黯然嘆道：“媚娘，……妳還是當初那個媚娘麽？”
　　武後珠淚如雨而下，哽咽道：“臣妾壹直是那個媚娘，臣妾今生最快活的日子，便是陛下還是太子時，我與陛下耳鬢廝磨終日難舍難分的那段時光……”
　　李治仿佛被勾起了回憶，不知不覺也紅了眼眶。
　　不信比來長下淚，開箱驗取石榴裙。
　　他與她，明明曾經那麽相愛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