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百六十二章 東郊伏擊

　　爭鬥的戰場不止在廟堂，也在江湖。
　　朝堂金殿上，李欽載獨戰群儒，而在長安城東郊外，李勣則在安靜地等人。
　　等人，是為了送人。
　　相見即是別離。
　　深秋的陽光照進馬車內，李勣半邊身子沐浴在陽光下，另半邊身子隱沒在黑暗裏，像壹尊看透世情的佛像。
　　他已老邁，來日無多。
　　曾經以為自己的子孫大多平庸，或許三代內勉強能守住家業，李勣無奈之余，只能接受這個現實。
　　可是幾年前，他的孫兒李欽載性情大變，跟以前判若兩人，然後神奇地變得爭氣起來，發明新玩意兒，為國立功，與天子私交漸深……
　　壹切的跡象都在表明，李家家業興旺的重任完全可以交托在李欽載身上。
　　於是，李勣覺得自己突然對家業有了更重的責任，他要為李欽載保駕護航，既要讓李欽載闖蕩風雨，也要為他擺平麻煩。
　　有時候他甚至都想廢了李敬業，將英國公的爵位傳給李欽載。
　　拋卻祖孫的親緣關系不說，單從個人而言，李欽載這幾年的所作所為也頗令李勣欣賞。
　　相比之下，李敬業那個爵位繼承人實在乏善可陳，遠不如李欽載。
　　可惜朝廷有規矩，家族也有規矩，爵位只能傳給長房長孫，不可輕言廢黜。
　　不過李勣也不覺得遺憾，他相信以李欽載的能力，將來爵晉國公是遲早的事，終究是李家的血脈，壹門雙公，亦是快事。
　　今日李勣出現在長安東郊，也是為了給李欽載保駕護航。
　　這壹次李欽載招惹的麻煩太大，李勣不能讓他獨力處置了，趁著自己尚能動彈，在朝野間余威猶存，朝堂之外的麻煩，他便幫李欽載解決了。
　　壹騎快馬再次狂奔而來，在馬車外停下，騎士面朝李勣行禮：“老公爺，對方來人了，距此二十裏外，壹共百余騎，皆是族中死士，他們已入曾適布下的埋伏圈。”
　　李勣仍然沒睜眼，嗯了壹聲，淡淡地道：“告訴曾適，當年戰場上的把式莫丟了，老夫今日倒要看看他曾適的本事是否生疏。”
　　騎士抱拳行禮，上馬離去。
　　騎士離開後，李勣終於睜開眼，看似渾濁的眼睛望向太極宮的方向，目光閃過壹絲憂慮。
　　今日李家面臨的是兩處戰場，東郊這壹處，李勣有絕對的把握，可是金殿上呢？
　　也不知那小混賬能否壓得住場面。
　　……
　　長安城東郊二十裏外，道路有些崎嶇，黃土地夯實的路面上，此刻已是遍地鮮血殘肢。
　　這裏正在進行著壹場血戰。
　　這條路是通往長安城的必經之路，站在這裏甚至能隱隱看到長安城巍峨高聳的城墻。
　　這裏也是最讓人心情放松的地方，因為目的地已在視線內，從人的心理上來說，最讓人放松警惕的時候，便是快到達終點的時候。
　　不得不說，曾適選擇伏擊的地點很精妙，他算準了人心。
　　就在百余騎死士策馬而過時，路邊半人高的草叢裏突然放出壹陣漫天箭雨，雙方還沒照面，百余死士便栽了壹小半。
　　接著草叢裏殺出兩支兵馬，他們不是官兵，出手卻比官兵更狠辣，更要命。
　　每壹刀都朝著死士們的要害而去，而且手法利落熟練，仿佛演練了無數遍似的，進退之間頗具章法，隱隱透出幾分行伍合擊陣法的路數。
　　百余死士遭遇奇襲，瞬間慌亂起來，但他們卻仍死死地護著隊伍中間的壹輛馬車。
　　馬車裏坐著壹位老人，老人年已龍鐘，須發皆白。
　　哪怕車外遭遇變故，己方的死士接連被屠戮，馬車裏的老人仍神色不變，淡定自若。
　　曾適領著袍澤們仍在拼命地砍殺，這是李勣交給他們的命令。
　　這支人馬絕對不準讓他們進入長安城！
　　作為李勣曾經的前鋒官，曾適知道這道命令的分量。
　　壹個字的折扣都不能打，老公爺說不準讓他們進長安城，那麽今日這些人壹個都跑不了。
　　曾適已經瘸了壹條腿，但並不影響他殺人，他的手法甚至比當年更狠厲更殘酷。
　　手下的袍澤們其實早已在鄉務農多年，他們如今的身份是莊戶，但同樣不影響他們殺人。
　　這些人在多年前，皆是李勣身邊的親衛部曲，論個人戰力，大將軍身邊的親衛在軍中通常是神壹般的存在。
　　時光或許會老，但他們殺人的手法不會老。
　　他們是李勣暗中培植的壹股勢力，大多數時候，李家不會用到他們，他們便是老實本分的農家莊戶。
　　壹旦動用了，幹的便是殺人的活兒，所以這些年來，他們殺人的手藝從未懈怠過。
　　壹如當年追隨大將軍南征北戰時的初心，誰敢對李家不利，誰便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敵，必殺之而永除後患。
　　壹炷香時辰後，這條道路上已遍地鮮血殘肢，死士們的慘叫聲也越來越單薄。
　　不知不覺，只剩下最後壹名死士，他眼露驚恐，但仍然握刀死死守護在馬車旁，試圖想要盡自己最後壹絲力氣保護馬車裏的老人。
　　曾適直起身，活動了壹下酸痛的脖子和手臂，見最後那名死士負隅頑抗的模樣，曾適不屑地壹笑，手中的橫刀如箭矢般突然飛了出去，正戳中死士的腹部。
　　死士慘叫倒地，腹部筆直地插著那柄橫刀，鮮血內臟流了壹地。
　　曾適環視四周，發現該死的人都死了，這才招手叫來壹名袍澤，道：“快馬稟報老公爺，事已辦妥。”
　　袍澤指了指馬車裏仍舊神情自若的老人，悄聲問道：“殺不殺？”
　　曾適笑了：“這是個重要角色，是死是活等老公爺的吩咐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壹個時辰後，從長安城方向徐徐駛來壹輛馬車。
　　馬車在遍地屍首中停下，李勣慢慢走下馬車，見滿地的屍首和殘肢，不由皺了皺眉，沈聲道：“混賬東西，辦完了事也不知收拾壹下，嚇到路人怎麽辦？”
　　曾適迎了上來，憨厚地笑了笑：“老公爺息怒，小人這就收拾。”
　　李勣隨意掃了壹圈，見遍地死士屍首中，有壹人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，李勣愈發不滿，擡腿便狠狠踹了曾適壹腳。
　　“年紀大了，提不動刀了還是變得仁慈了？漏網之魚都沒發現，嗯？”
　　曾適順著李勣的目光望去，不由愈發羞慚，幾步上前，壹刀便抹了那名死士的脖子，然後大聲道：“兄弟們都仔細看看，不管死沒死，全都補上幾刀！”